戛纳
五月的傍晚,淡淡的暮色正以缓慢的姿态浸染着蔚蓝海岸。
剧组酒店套房的客厅里,法式水晶吊灯只亮了一盏,暖黄光线透过雕花玻璃,在鎏金纹饰的家具上投下细碎光斑,却没能驱散角落的昏暗。
作为一个典型的法国小镇,戛纳酒店中的装修风格完全是典型的法国古典奢华风格。
天鹅绒沙发泛着暗红酒色光泽,墙面上挂着印象派风格的风景画,笔触里的塞纳河波光,与窗外真实的地中海暮色遥遥呼应。
额,苏君表示欣赏不来,他并没有太多的艺术细菌、呸、艺术细胞。
他一直以贪财好色的俗人自居。
这年头,好人难做,就连假装好人也是一门技术活,苏君现在羽翼已丰,自然没必要强迫自己扮作圣人。
刘亦妃正在房间里补觉,苏君操劳了一天,不想重燃战火,索性过来找张艺谋谈谈心。
要是《寄生虫》能拿下金棕榈,张艺谋就是第一个华语电影界三金大导演。
地位如此超然的导演,苏君肯定要多加笼络,这可是他手底下实力最强、名气最大的导演,不能被别人挖走,金乌影业和土豆都无法承受这种损失。
不是苏君疑心病重,而是现实如此。
苏君一步一步小心谋划才走到现在,心中的那些天真早都被磨没了。
什么义气、情感,能否抵挡住滚滚红尘的侵蚀?
对于这个问题,苏君从不抱有幻想。
此时的张艺谋坐在单人沙发里,背脊挺得笔直。
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猩红色的火光明灭间,淡青色的烟雾缓缓升腾,如同他此刻沉默的思绪,在空气中漫开,将他的面容晕染得有些模糊。
沟壑纵横的脸上刻着岁月和沉思的痕迹,额间的纹路深深凹陷,眉头紧锁,给人一种执拗的感觉。
张艺谋吸烟的动作很慢,烟雾从唇间溢出时,会微微偏头避开对面的苏君,带着一种克制和尊重。
沙发对面的苏君,与张艺谋身上的那份沉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整个人坐在对面的双人沙发里,姿态随意却难掩锋芒。
一身浅灰色的高定短袖t恤,领口利落的剪裁衬得脖颈修长,同色系的休闲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裤脚恰到好处地落在手工皮鞋边缘,身上散发着难掩的上位者贵气。
不是那种刻意堆砌的奢华,而是从眼神、从抬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的上位者气势。
第一眼看上去就很从容。
“张导不用担心,我今天和雅各布那几个老家伙聊了聊。”
“我懂,不会玩暗箱操作。”
苏君抬手示意张艺谋不要着急,商人不在乎用利益交换奖项,但张艺谋这样的人肯定会反感。
毕竟和他许多年的坚持不符。
“华亿也在戛纳电影节的拉拢范围之内,他们说不定会让组委会对电影施以不公平的影响。”
“咱们不用利益交换奖项,但可以用利益去保证被公平对待。”
“资本已经把游戏规则破坏殆尽。”
苏君虽然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但语气莫名。
有件事无法否认,他也是资本一员。
甚至可以说他是带头破坏规矩的资本之一,这种自己骂自己的感觉着实不怎么样。
说话时,苏君正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手中的水晶酒杯。
杯中的波本威士忌呈淡金色,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在杯壁上划出弧线,挂出细密的酒痕,又缓缓回落。
苏君的眼睛很深,瞳仁是近乎墨色的黑,目光落在张艺谋脸上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光线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利落的阴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抱歉,是我想多了。”
听到苏君的解释后,张艺谋脸上浮现一抹尴尬的神色,他还以为苏君要和戛纳组委会达成什么py交易呢。
之前他想都不会想,毕竟合作伙伴的能力不够,无法让组委会高看一眼。
但苏君不同,苏君有这个实力。
苏君给出的解释非常正面,也非常有道理,毕竟这几天中,戛纳对范小胖和大哥非常亲近,各种高级活动中都有他们二人的身影。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组委会的小心思都写在一举一动中了。
“连历史悠久、奖项权威的戛纳电影节都要左右逢源,文艺片终究还是被历史抛弃了。”
“国内的文艺片处境可想而知,那些只会拍文艺片的导演、对艺术有追求的演员怎么办?”
“唉,以后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
张艺谋长叹一声,脸上的愁容更重了一分,连带着房间中都陷入了寂静。
沉默的氛围在两人之间的雕花茶几上蔓延开来,上面还放着很多东西。
未动的咖啡和冰桶,空气里交织着香烟的醇厚、威士忌的辛辣,还有窗外飘进来的、带着海水咸味的晚风。
沉默在蔓延,却并不尴尬。
“我们只是行业的一份子,想要改变一个行业道阻且长,至少现在的我们还不够。”
“如果你能拿下金棕榈,成为首个华语大满贯导演,带来地位和商业价值的巨大提升,必定能激励其他导演,在艺术的探索上继续努力。”
“这是现实社会,我们只能如此。”
苏君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神色平静,眼中的审视之色还在,他对这些东西看得很透。
“是啊,现实社会”
对于苏君的说法,张艺谋无法反驳。
或许是加入土豆和金乌影业后,张艺谋一直在成功,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他心中的天真也在被慢慢磨灭。
这就是现实,个人的坚持在滚滚大势下一文不值,渺小的可怜。
比如说徐争和贾科长。
一个演员转型的导演,仅凭一部高票房的商业片,就成了各大资本的座上宾,只要放出风想开项目,自然会有一堆人拿钱冲上来。
而贾科长呢,拍了这么多年的电影,还是被各大资本当做透明人。
无他,就是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文艺片和文艺片的导演除了转型之外,死守原先的阵地只有死路一条。
没看张艺谋、陈诗人和姜闻都不怎么碰文艺片了吗。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张艺谋还是答应要尽全力推广电影,以拿下金棕榈为主要目的。
以大满贯导演的姿态回国。
为华语文艺片开辟出一条新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而已,现在的张艺谋就快有这个资本了。
终于说服张艺谋后,苏君缓缓起身,上前几步,透过身旁巨大的落地窗向外望去,戛纳小镇正被暮色与灯火包裹。
由于身处电影节期间,这座海滨小镇像被注入了无限活力,街道上人头攒动,穿着礼服的影星、扛着摄像机的记者、熙熙攘攘的游客交织在一起,汇成流动的盛宴。
不远处的海滩上更是热闹,遮阳伞像五颜六色的花朵绽放在金色沙地上,人们或散步,或举杯,或相拥,笑声与海浪声隐约传来,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欣欣向荣的生命力。
远处的港湾里,游艇的灯火如同散落在海面上的星辰,与天空渐次亮起的星光呼应,将这片海域映照得如同幻境。
“不知道是最后的疯狂”
“还是重启的开端”
在苏君忽悠张艺谋的同时,夏铭也没能闲下来。
《七星鲁王宫》的热播确实带来了许许多多的好处,但同样带来了很多问题,让他非常头疼。
比如说正在和他拍桌子的陆阳。
“你们办事能不能靠点谱?我的《绣春刀2》已经准备那么久了,人手和剧本都搞定了,结果你告诉我又要延后?”
“耍人也不带这么耍的吧,我好歹是公司元老,做决定的时候能不能和我说一声?”
“说话啊!”
陆阳拍着夏铭的桌子,声音大得震耳朵,而且这件事夏铭并不占理,只能一脸无奈的听着。
都说生气的女人难哄,现在看来,生气的男人同样不好哄。
所以,夏铭打算祸水东引,不背锅。
“这是苏君的决定,我就是一个传话的和办事的,你要是有任何问题的话都可以找他。”
夏铭将手机放到桌子上,无奈的摊了摊手,还很贴心的调出通讯录,示意陆阳可以自己动手。
说到底,金乌影业的绝对主导者是苏君,其他几个元老的地位都差不多,没有谁高于谁之说,能强迫他们做事的只有苏君一个。
所以就算是夏铭,也不能对陆阳下命令,只能搬出苏君来当挡箭牌。
事实证明,苏君是一个杀手锏。
“这个时候戛纳都是深夜了,我就不打扰苏君了。”
陆阳盯着手机看了一阵,然后悻悻坐下,语气无奈,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似的。。
他可不想被苏君屌一顿,拿着金乌影业给的分红和福利,要是拒绝苏君下发的任务,陆阳绝对会被苏君怼上几句,他可不会往枪口上撞。
“师兄说的有道理。”
夏铭很不走心的附和一句,陆阳怂就是怂,还不承认,如此区别对待,真是气死他了。
“那《秦岭神树》的导演位置和筹备工作?你要不要接过去?”
“这不是苏君想尽快上马项目,而是上面的要求,你也知道,云顶天宫现在确实很火热,但终究是根基不稳。”
“所以上面需要咱们尽快拍出《秦岭神树》,巩固景区的热度。”
“其他人终究是经验不够,上面也相信不过,你就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把《秦岭神树》拍完,顺带着给我带出一个导演来,之后你想拍什么就拍什么,苏君和我都会支持你。”
夏铭连续说了一大堆,口都干了。
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后,夏铭看着脸色急速变幻的陆阳,没有继续加一把火的打算。
让一个电影导演去拍电视剧,还是去拍无法在电视台上映的网剧,多少有点大材小用。
拍《七星鲁王宫》时,陆阳属于正好没事,顺手拍拍而已。
可现在不同,陆阳心心念念的《绣春刀2》已经筹备完成,让他突然放下手中的项目,转而去忙《秦岭神树》,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我拍了,给我配好人手。”
“预算要给足,《秦岭神树》的特效比《七星鲁王宫》要多不少,有几个大场面对特效的要求很高。”
“我除了拍戏之外,其他事情全都不管,电视剧拍完后我要立刻上马《绣春刀2》。”
陆阳轻轻叹息一声,还是没有拒绝公司的安排,他和金乌影业早就是密不可分的关系,金乌影业更好,他自然会更好。
归根究底,《秦岭神树》不是金乌影业一家能完全掌控的项目,上面一堆人盯着呢。
站的位置越高,越是身不由己。
如果《秦岭神树》的成绩拉跨,没有达到和《七星鲁王宫》差不多的热度,进而影响到云顶天宫,金乌影业难辞其咎,就连苏君都要受到影响。
“没问题,《秦岭神树》和《七星鲁王宫》的重视程度完全不同。”
“这次的《秦岭神树》是上面重点关注的项目,会有一笔专项的扶持资金,并且会马上到账,能将《秦岭神树》的筹备工作暂时搞起来。”
“等到公司的票房分账回来,你要多少”
夏铭刚想说几句大话,然后才发现他好像兜不住。
“就跟苏君说,他肯定会满足你。”
听着夏铭画出来的大饼,陆阳无语的摇了摇头,他就知道,这两个人是一丘之貉,跟当年忽悠他入伙时一样。
什么都满嘴答应,最后能不能实现还两说。
“再说吧。”
“我马上就开始动手,争取在年底前拍完,然后在明年这个时候上映。”
“既然是十年之约,肯定要每年一部电视剧,否则粉丝会失望,上面也会对咱们这些人失望。”
陆阳将夏铭面前的文件拿到手中,迅速进入角色,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总要对得起这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