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仍在跳动。
叶尘的手指轻贴在追踪符背面，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拉力，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悄然拽着那根无形的线，一下一下，不紧不慢。他静立不动，呼吸压得极轻，掌心的玉牌随着灵力流转，泛出淡淡青光，宛如清晨湖面浮起的一层薄雾。
药无尘站在门口，腰间葫芦轻轻晃动，内里液体微响。“这符……一直这样？”
“从陆长老提起金元宝的事开始。”叶尘睁开眼，将符纸翻了个面，“不是乱动，是有规律的——每七次呼吸跳一次，像心跳。”
药无尘走近几步，声音压低：“万宝斋那边……你真要查？他们可是五大仙门的供奉商，连玄阴宗见了都得客客气气。”
“正因为他们太‘体面’，才更值得查。”叶尘收起玉牌，起身走到桌边，指尖在桌面轻敲三下，“少主突然失踪，驿站地下传出骨头敲钟的声音，追踪符又直指他们的地库——三条线索同时指向一处，哪有这么巧？”
药无尘摸了摸发间别着的竹筷，咧嘴一笑：“你还记得我为啥被赶出丹霞谷吗？就因为我非说一批‘普通药材’里混了噬魂散的原料，结果人家说我疯了，直接关了三个月禁闭。”
“现在呢？”叶尘抬眼看他。
“现在嘛，”药无尘收起笑意，正色道，“我看药材，比看自家祖谱还清楚。要我进去验土吗？只要半袋腐心草灰作引子，我能顺着气味摸到地底第三层。”
叶尘摇头：“太危险。万宝斋的地库设有反窥阵，活物靠近便会触发灵识回溯，一旦身份暴露，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传讯符鸟掠过，翅膀扑腾声略显滞涩。叶尘抬手一招，那鸟儿稳稳落在窗沿，尾羽微微颤动。
他取下符纸，眉头渐皱。
“怎么了？”药无尘凑上前。
“北境霜寒域，昨夜子时三刻，地面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当地修士前去探查，发现岩壁浮现血色缠枝莲图腾。有人伸手触碰，整座山震动，三人当场神志失常，口吐白沫，经脉空虚。”
药无尘脸色一变：“又是这套？”
“还不止。”叶尘展开第二张急报，“幽河城外一座废弃古庙，连续三晚传出低语，听不清内容。但凡靠近之人，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跪在黑殿前，头顶悬着一口骨钟。”
“响了几下？”
“三下。”叶尘盯着他，“和驿站那晚一样。”
药无尘沉默片刻，忽然从药篓中翻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些许焦黑色粉末。“这是上次从霜寒域带回的残渣，我留了一点做样本。”
叶尘接过瓶子，注入一丝灵识。那粉末竟微微震颤，自发凝聚成一条细线，笔直指向南方。
“果然是同源。”他低声说道，“腐心草经特殊炼制后的残留能量，唯有归墟会的人懂得这种手法。”
药无尘收回瓷瓶，语气沉重：“你说……他们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
“不是故意。”叶尘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是藏不住了。能量积累已达临界，阵法节点开始自发共鸣，这才导致多地异动频发。他们想压也压不住。”
他取出一枚新符，贴在万宝斋的位置，再将其他几处异象地点连线。八道虚光缓缓浮现，围成一圈，中心直指极北的空白区域。
“八个节点，已激活三个，其余五个也在松动。若让他们全部点亮，归墟废土的地脉便会彻底苏醒。”
药无尘听得脊背发凉：“那地方……真埋着东西？”
“上古邪神的残骸，或许只是传说。”叶尘手指划过地图，“但有一件事确凿无疑——百年前那场剿灭战后，清霄剑派封印了七具‘容器’。每一具都被种入魂核，外表与常人无异，直到某夜突然睁眼，全身皮肤剥落，露出漆黑如墨的骨骼。”
药无尘干笑一声：“听着不像修仙，倒像谁讲的鬼故事。”
“可七具容器，如今只剩五具在押。”叶尘看着他，“另外两具，十年前在转运途中失踪，记录被人抹得干干净净。”
药无尘眯起眼：“万宝斋负责那次押运？”
叶尘未答，只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推至他面前。
“你要召集会议？”药无尘扫了一眼名单，“这些人可都不好惹，尤其是灵月阁那位，上次见面还说我偷了她门派的丹方。”
“我不需要他们信。”叶尘卷起密令，用火漆封好，“我只需要他们到场。”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陆明渊推门而入，肩头带着夜露水珠，显然刚巡防归来。
“各地异象均已确认。”他声音低沉，“我调阅了联盟近三年的异常记录。过去十年，此类事件平均每年不足一起。而这七日，已上报六起，且全都集中在子时三刻前后。”
“时间对上了。”药无尘点头，“他们在加速。”
陆明渊看向叶尘：“你要公开这些？”
“不。”叶尘递出密令，“以‘战略协调’名义召集，不提归墟会，不谈复苏，只说近期多地出现不明灵异现象，可能危及五大仙门共同利益。等人都到齐了，再出示证据。”
陆明渊接过密令，目光沉稳：“若有人不来？”
“那就告诉他。”叶尘走到窗前，望向南方天际，“错过这次的人，日后未必还有机会知晓真相。”
陆明渊不再多问，转身离去。
药无尘原地伫立，晃了晃腰间葫芦：“你说……我们是不是太紧张了？也许这些只是灵气紊乱？”
叶尘未回头，只抬起右手，掌心朝上。追踪符静静躺着，红线仍在延伸，颜色比先前更深。
“你听过死人的心跳吗？”他轻声问。
药无尘一怔。
“如今的大陆，就像一具埋了百年的尸体。”叶尘握紧符纸，“它还未睁眼，却已开始发热。”
药无尘刚欲开口，脚下地板忽地轻轻一震，持续不到两息便停歇。
叶尘低头看符，红线猛然一抖，随即暗淡。
“不是地震。”药无尘脸色发白，“是地脉在抽搐。”
叶尘迅速取出玉牌，注入灵识。脑海中一闪而过一幅画面：荒原之上石柱林立，中央一口断裂的钟斜插于土中，表面爬满藤蔓般的纹路。
刹那间，画面消散。
他猛然睁眼，抓起笔，在地图南侧添上一个红点。
“第九节点。”他声音冷如寒冰，“不在计划内，刚刚自行激活。”
药无尘瞪大双眼：“哪来的？”
“天玄城郊，乱葬岗旧址。”叶尘凝视那一点，“二十年前曾塌陷，后被填平，建了药材集市。”
“万宝斋的集散地之一。”药无尘喃喃道。
叶尘写下最后一道密令，吹干墨迹，封入玉筒。
“通知所有人，明日辰时，清霄剑派议事殿集合。”他抬头望向门外渐亮的天色，“这一局，不能再等了。”
药无尘转身欲走，忽又停下。
“你听到了吗？”
叶尘也随之静默。
远处，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极轻的敲击，像是石头相碰，断断续续，共三下。
第一下，短促。 第二下，拖长。 第三下，戛然而止。
药无尘手按葫芦，指尖微颤。
叶尘缓缓转头，望向南方。
他掌中的追踪符，已然熄灭，表面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