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柄上的血早已发黑发硬，像一层铁锈死死黏在青铜纹路上。叶尘的手指却仍死死扣着，指节因用力而一节节泛白，仿佛那柄剑是他身体延伸出的最后一根骨头。他的呼吸很轻，轻得几乎与风雪同频，唯有舌尖抵住上颚的微小动作，泄露了他正以灵识一寸寸扫过地脉的专注。
冰缝深处，阴寒刺骨，一道黑气正顺着雪层缓缓爬行，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逼近。他没动，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三道人影静立在冰缝之外，披着灰袍，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下，不动，也不出声。可他们袖口边缘那一抹暗红血纹仍在微弱闪烁，像未熄的余烬——说明人未走，仍在监视。
叶尘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想笑，却没发出声音。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寻常探子，而是清霄剑派叛出的死士，专修血祭之术，靠追踪血气寻人。只要他还流血，就逃不过他们的感知。
他不动声色，右手食指缓缓抹过左臂伤口，沾上温热的血，在冰冷岩壁上画下一道残符。那是清霄剑派“断脉诀”的起手式，只勾轮廓，不灌灵力。符成之后，他解下外袍，用剑尖挑起，从冰缝另一侧的窄口缓缓推出去。
风一卷，衣袍翻了个身，啪地砸进雪堆，溅起一片细雪。
他立刻缩手，整个人向洞内退去，碎冰簌簌落下，盖住口鼻，只留下一道细缝透气。灵识沉入地底，呼吸一点点放缓，心跳也逐渐与地脉的震颤同步。这是上古传承中的“假死藏息法”，练至极致，连元婴老怪都难以分辨生死真假。
外面，黑气终于爬至缝口。
中间那名死士蹲下身，拂开积雪，露出岩壁上的残符。他盯着看了三息，忽然抬手，掌心一划，血珠滴落在符上。
血未渗入。
他冷哼一声：“符是假的。”顿了顿，又道，“但人不一定不在。”
他从怀中摸出一枚骨牌，正要捏碎，忽然——
冰沟方向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震动。
黑气猛地一扭，如受惊般调头，疾速窜回，直奔冰沟而去。
死士一怔，低头看向手中骨牌，只见那黑气仍在跳动，但方向已变。
“怎么？”右边那人低声问。
“影蛛吃了他的肉。”中间死士眯起眼，“血气被带走了。”
“那这符……”
“障眼法。”他站起身，一脚踩碎岩壁上的符痕，“他在这调过息，但没久留。袍子被风吹走，血气断了，多半往冰沟去了。”
“他伤成这样，能走多远？”
话音未落，冰缝深处，叶尘轻轻用指尖敲了三下冰壁。
动作极轻，频率却精准卡在风停的间隙。冰层微震，上方积雪松动，轰然塌落，大片雪浪倾泻而下，正好将冰缝彻底掩埋，连同那件外袍与残符一同深埋。雪堆边缘裂开一道幽深口子，仿佛有人失足坠入深渊。
三人齐齐盯着那裂缝。
“摔不死也冻僵了。”右边那人说。
中间死士凝视片刻，袖口血纹一闪，收回黑气。他转身，踩着积雪，一步十丈，身形如鬼魅般掠入风雪。另两人紧随其后，转眼间三人身影便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冰缝里，碎冰被缓缓推开。
叶尘从雪下爬出，没有立刻起身。他趴着，耳朵贴在冰面，静静聆听。远处地脉的波动已恢复平稳，再无追踪气息——人，真的走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左臂伤口因动作再次裂开，鲜血顺着袖管无声滑落，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撕下一块里衣布条，缠了两圈，却不打结——打结会压迫血管，反而加速失血。他知道，现在每一份体力都珍贵如金。
他缓缓起身，没有踏上雪面，而是贴着冰层滑行，像一条雪蛇般无声穿行。每行十步便停下，静立三息，让体温与寒气融为一体。这是清霄秘传的“匿形行”，专为躲避气息追踪所创，越是风雪猛烈，越能掩去行迹。
天色渐暗，风雪更急。
他估摸着离冰裂谷还有半里，前方忽现一道冰桥，宽不过三尺，横跨深渊，桥下是万年不化的寒渊，深不见底。桥面覆着一层黑霜，滑如琉璃，行走其上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底黑暗。更棘手的是，桥中央立着一块符石，表面浮着微弱光芒——那是追踪法阵残留的余波，尚未完全熄灭。
他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那枚断骨印。
印子早已裂开一道细缝，是开库门时强行催动所致。他指尖抹了点血，灵识一催，断骨印骤然发烫，瞬间荡开一圈无形波动，将他周身气息尽数屏蔽。这是清霄禁术“隐息印”的残片，虽不完整，却足以骗过低阶法阵。
他抓住这短暂空档，快步踏上冰桥。
脚步轻如落叶，每一步都踩在霜层最稳之处。就在他右脚刚踏上对岸的瞬间，符石忽地一亮，光芒扫过桥面。
他没有回头，迅速将断骨印塞回腰间，继续前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抵达桥尾，他从旁侧一根雪柱上掰下一块坚冰，在柱底悄然刻下三道斜划——那是清霄剑派的“归途令”，形如归鸟南飞，是留给影一等人的暗记：路线通畅，方向无误。
再行一里，风势渐缓，雪也小了。
谷口轮廓终于显现，东侧第三块黑岩就在眼前。他放慢脚步，悄然靠近，发现雪面有翻动痕迹，断骨印已被埋下，位置分毫不差——说明影一他们来过，且已按计划撤离。
他心头一松，抬手用剑尖在岩面轻点三下——一下轻，两下重。这是清霄密语：“安全抵达”。
眼下无人回应。
他知道，影一他们早已按约定离开，前往联盟据点汇合。
他不等，转身欲走。可刚迈出一步，左臂伤口猛地一抽，剧痛如针扎入骨。鲜血顺着指尖滴落，砸在岩面，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他皱眉，抬手欲按伤口。
就在这时，远处风雪之中，一道黑影倏然闪过。
不是人影。
是影蛛。
一只？还是七只？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加快脚步，反而缓缓将剑收回鞘中，右手悄然滑向腰间药囊。
囊中只剩三颗辟寒肉，是药无尘早年所赠，能短暂压制寒毒，延缓失温。他捏出一颗，却没有吞下，而是轻轻抛向左侧雪堆。
肉落地，无声无息。
他盯着那堆雪，静静等待五息。
细微声响传来，雪堆微微一动，仿佛有东西拖着肉，悄无声息钻入冰层之下。
他这才转身，朝着联盟据点的方向走去。
步子沉稳，背影渐渐没入风雪之中。
左手依旧压着伤口，鲜血仍在流淌，染红了半幅袖口。但他走得坚定，没有回头。
风雪吞没了他的身影，却吞不掉他体内那缕不灭的灵火。他知道，这场逃亡远未结束，影蛛未灭，死士未死，而清霄的秘密，还在等着他亲手揭开。
可只要他还站着，剑就还在。
只要剑在，路就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