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上的红丝断了，叶尘的手还停在半空。那根血线像是被谁从根上咬断的，断口猛地一缩，像条活虫钻进壳里，眨眼就没了影。碑上“钥已归位”四个字缓缓变淡，墨色如被水洗，可地底的心跳却没停，反倒越来越急，一下一下，敲得脚底发麻，仿佛整座山都在喘息。
他猛地抽手，掌心那颗银珠“啪”地弹出，嗡嗡震颤，像被什么无形之力牵引着。侧殿四壁的石砖开始错位，缝对缝，块对块，严丝合缝地往中间收拢。整面墙活了一样，像张剥下来的兽皮被人从四角拉紧，往里收紧。地面也开始下陷，裂出蛛网般的口子，黑雾从缝隙里往外爬——不是飘，是贴着地皮，像蛇一样蹭着人脚边游走，阴冷刺骨。
“墙要合上了。”药无尘撑着膝盖，颤巍巍站起来，声音打颤，“咱们……进棺材了。”
叶尘没吭声。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颗断了红丝的石子，忽然抬手，将它按进眉心。一阵刺痛炸开，血顺着额角往下淌，在脸颊划出一道温热的线。脑子里上古灵识翻涌如潮，硬生生把三年前那一夜拽了出来——那一夜，黑影转头的瞬间，灵波不是乱的，而是有节奏的，一强一弱，像心跳。而此刻地底传来的波动，竟和那时一模一样。
“不是它们在动。”他睁眼，瞳孔如刀锋，“是地在指挥。”
话音刚落，左边石墙“轰”地炸开，碎石飞溅。三头人形东西跃出，皮如灰岩，关节裂着缝，渗出暗红的光。没眼，眼窝空荡荡，可齐刷刷扭头，死死盯住叶尘。其中一头抬起手，掌心符文骤亮，一股震荡波横扫而出。最近的护卫“噗”地喷出一口血，膝盖一软，当场跪倒。
“经脉震乱了！”药无尘甩出一粒丹药塞进那人嘴里，自己也晃了晃，脸色发青，“这玩意儿吃法术，还吃人！”
叶尘退半步，将银珠狠狠拍进地缝。灵识顺着地面探出去，像蛛丝般蔓延，终于摸到了它们的动作节拍——每动一下，地底就跳一下，像提线木偶，线全拴在地心深处。
“等。”他抬手拦住要冲的护卫。
“等什么？等它们把咱们震成肉泥？”药无尘吼得嗓子都劈了。
“等它们收力。”叶尘盯着中间那头，它刚震完一波，胸口石壳凹下去一块，像在喘气。三息后，凹处缓缓回弹，符文又亮。
就在它抬手前一瞬，叶尘低喝：“现在！”
药无尘早等着，黑丸甩手就扔。丹药撞上那东西胸口，“轰”地炸开，火光冲天，石壳崩裂，露出底下暗红蠕动的肉。那东西猛地后退，另两头同时一抖，动作卡住，像被什么无形的线绊住。
“伤一个，全跟着疼。”叶尘眼神一冷，“共感神经链。”
药无尘咧嘴一笑，咳出一口血：“你早看出来了？”
“三年前它们转头，频率对不上。”叶尘抹掉眉心血，声音低沉，“那时候我就该懂——死物不会同步。它们不是自己动的，是被人牵着动。”
话没说完，天花板轰然裂开，又是四头东西垂下来，四肢带钩，贴墙爬行，转眼围成一圈，背靠背站着。体表符文连成环，光流转不息，空气扭曲，一股劲直冲脑子。
两个护卫当场抱头跪倒，眼翻白，嘴角冒血，意识被硬生生撕裂。药无尘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才勉强撑住神智，脸色唰地惨白。
“环阵成了！”他嘶着嗓子，“再这么下去，脑子全得搅烂！”
叶尘盯着那圈符文，脑子里上古灵识飞转。共感链是弱点共享，也是反噬共享。只要搅乱节奏，它们自己就能乱成一锅粥。
他扯下剑穗，把那颗断石绑在剑柄头上，咬破手指，血顺着剑身往下滴，一滴一滴，渗进银珠。然后他将银珠钉进地缝，左手按上剑柄，精血顺着石子渗进裂缝。
血线一通，银珠嗡得发烫，地底心跳，突然停了。
那一瞬，所有东西动作僵住，符文闪个不停，像信号中断的灯。共感链被外力插进来，信号乱了套，它们的神经网络瞬间崩溃。
“炸头！”叶尘吼。
药无尘拼尽最后力气，甩出最后一个葫芦。空中炸开，幽蓝火喷出，直扑正前方那头的脑袋。叶尘剑气紧随，轰在火心。
轰——！
头炸了，黑浆溅了一地，腥臭扑鼻。剩下六头同时抽搐，动作失控，符文环崩裂。护卫们强撑起身，刀剑乱砍，往最近的身上招呼，刀刃砍在石肤上火星四溅。
可就在这时，地底心跳猛地加快，咚、咚、咚，像战鼓催命。最后两头突然转身，不是打人，而是撞墙，拿身体往石砖上砸，一下一下，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叶尘瞳孔一缩：“它们在重启结构！”
话没落音，主通道猛震，头顶石块哗哗往下掉，通道开始塌。烟尘弥漫，药无尘被落石砸中肩头，踉跄跪地，腰间葫芦全碎，丹粉洒了一地，混着血泥，狼狈不堪。
“走！”叶尘拽起他，一脚踹开扑来的家伙，剑光横扫，逼退两头。护卫死死断后，刀砍石肤，火星四溅，血染长廊。
七头倒了五头，剩下两头也残了，可还在爬，符文忽明忽暗，像在传什么信。
叶尘明白，它们不是追，是在报信。
出口就在眼前，可塌得越来越急，巨石封路。药无尘喘着，从怀里摸出一颗暗红丹，捏碎。
“别！”叶尘伸手去拦。
晚了。丹化血光，“轰”在头顶岩层。巨石炸开，碎块乱飞，硬生生炸出一条窄道。药无尘嘴角冒血，身子一晃，被叶尘一把捞住。
“老规矩……”他咧嘴笑，满嘴是血，“你跑，我断后。”
“闭嘴。”叶尘架起他，冲向缺口。
身后，最后两头撞上墙，符文彻底灭了。可地底心跳没停，反而更深、更沉，像有什么东西，正从极深处，缓缓睁眼。
他们冲出主通道时，身后整座侧殿塌成一片废墟，烟尘冲天，碎石如雨。护卫只剩两人能走，其余全埋了。药无尘靠在岩壁上，咳得厉害，每咳一声，血就从指缝里渗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叶尘撕下衣角要包扎，手刚碰到伤口，药无尘突然抓住他手腕。
“那心跳……”他喘着，声音发虚，“不是地脉。”
叶尘抬头。
药无尘盯着废墟，眼神空洞，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是呼吸。”
风卷着灰，吹过残垣断壁。远处山影沉沉，像一头巨兽伏地。叶尘站在废墟边缘，手里还攥着那颗断了红丝的石子。它不再发光，像块普通的碎石，可他知道，这东西曾连着某种远古的脉络。
三年前那一夜，他本该看懂的。那些黑影不是偶然出现，而是被唤醒的。它们的每一次动作，都对应着地底的搏动。就像现在，就像刚才——那不是机关，不是阵法，是活物的节奏。
“它们不是守墓人。”叶尘低声说，“是看门的。”
药无尘咳了几声，笑得惨：“那……门后头，是什么？”
叶尘没答。他抬头看天，云层低垂，像压着一口钟。风里有股味，不是土腥，不是血，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像腐烂的根，又像沉睡的魂。
他忽然想起上古灵识里一闪而过的画面：一座倒悬的山，山腹中，有颗巨大的心，在跳。
“走。”他扶起药无尘，“先离开这儿。”
“你不问？不查？”药无尘挣扎着站稳。
“现在问，等于拿命试答案。”叶尘眼神冷，“等我准备好，再掀这层皮。”
两人一瘸一拐走向山外，身后废墟静静躺着，像一口合上的棺。可那心跳，还在继续。
咚。
咚。
咚。
越来越慢，却越来越沉，仿佛地底深处，有只眼睛，正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