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刚贴上皮肤，叶尘便浑身一震，几乎跳了起来。那东西黏腻地顺着小腿往上爬，不像虫子，倒像是有人用细线从他血管里缓缓上拽。
他低头一看，手背下的皮肤中竟爬出一串金线，弯弯曲曲，仿佛有人蘸了金粉，在他皮肉里画了张地图。
“搞什么？导航？还是快递到了？”他低声嘟囔，伸手就要去抠。指尖刚触到那金线，整条手臂猛地一麻，眼前骤然炸开几段画面——
族中那少年一脚踢翻他的药篓，冷笑一声：“贱种也配炼丹？”；苏璃被黑袍人拖走，临别时回头望他一眼，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药无尘捂着眼睛，冲他咧嘴笑：“哥，我还能闻出你炖的菜糊了。”
这些事他记得，但从没如此清晰，仿佛被人硬生生塞进脑海里放了一部电影。更烦的是，每段画面结束，便浮现出一行小字：【若当初你没忍，会如何？】【若你早一步出手，她会活吗？】【若你不修那功法，朋友还会死吗？
“停！”叶尘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谁准你翻我老底？还带打分？差评能删吗？”
话音未落，断愁剑忽然嗡鸣一声，剑柄轻轻撞了他掌心一下，像是在笑他：你不是一向装得很稳？现在反倒跟幻觉讲起理来了？
他一怔，随即笑了：“对啊，跟一根金丝较什么劲。”
反手抽出长剑，剑尖朝下，手腕一翻，掌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刚涌出，便按在剑脊上，如同盖印。
“老规矩，血祭启动，灵识上线。”
识海微震，角落里一道符文悄然亮起——【观因术】。
不是算命，也不是窥探气运，而是直接掀开命运的后台，查哪根线接错了。
视野骤变。
他看见自己与夜无殇之间，缠满了密密麻麻的丝线，如同两棵树被藤蔓绞杀至死。有的写着“仇杀”，有的标注“命格相克”，还有一根细若游丝的红线，几乎看不见，上面刻着几个字：同源异生，命定相克。
“同源？”叶尘眯起眼，“谁跟谁同源？我跟他祖坟都不挨着。”
正想着，那红线轻轻一颤。与此同时，他胸口一热，仿佛有人隔着时空轻轻拍了他一下。
他没多想，握紧剑柄，一步踏出。
金丝骤然收缩，像有只手拽着他向前。他不挣不抗，任其牵引，穿过一层层扭曲的空间，如同被强行投递至某个终点。
眼前豁然一亮。
夜无殇立于虚空之中，面具碎裂，脸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疤痕，宛如有人拿刀在他皮上刻下了族谱。他静立不动，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电线杆。
“你来了。”声音沙哑，如砂纸磨铁。
叶尘不语，长剑横前，剑尖直指对方眉心三寸。
“你不该来。”夜无殇低着头，“这里是管理局焚烧失败品的地方。每一次轮回，他们就烧掉一个我，再造一个新的。你是第十七个我见过的。”
叶尘眉头微挑。
“所以你是克隆的？还是抽盲盒抽出来的？”
夜无殇扯了扯嘴角，终究没笑出来：“我是容器。用你娘的血，苏璃的命格，还有……一段被删除的记忆拼凑而成。他们说，只有这样，才能承载‘命运之瞳’。”
叶尘手指一颤。
娘的血？
他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不是时候。
抬剑，剑气如丝，千丝万缕铺展而开，精准斩向两人之间缠绕的命线。
“啪！啪！啪！”
一根根线应声而断，每断一根，夜无殇的身体便剧烈一晃，如同被人抽了一鞭。
最后一根“仇杀线”崩裂，夜无殇双膝跪地，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
一个孩子蜷缩在透明舱内，满脸泪水，身上插满管子；实验室外，白袍人低头记录：“第十三号情感波动超标，清除。”；少年夜无殇缩在角落，手中紧攥一块碎玉，仰望星空：“我想活着……哪怕一次，被人当人看。”
叶尘静静站着，剑尖缓缓垂下。
他看清了那块玉。
纹路熟悉得让心口发紧——和娘临死前塞进他手里的那块，一模一样。
“所以……”他声音低沉下来，“你恨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抢了你本该拥有的命？”
夜无殇没有抬头，只轻轻问：“如果我从没出生……她还会死吗？”
空气凝滞。
叶尘没有回答。
他想起苏璃最后那个笑，想起她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血痕，想起她说“信自己”时的眼神。
他忽然懂了。
他一直以为命运是条铁轨，只能向前，撞上什么就是什么。可苏璃告诉他，命运不是轨道，是选择。
他可以复仇，也可以终结。
他可以杀他，也可以放过。
他缓缓收剑，剑鞘合拢，咔的一声轻响。
“我不是来杀你的。”他说，“我是来结束这一切的。”
话音落下，整个空间猛然一震。
金丝寸寸断裂，如燃尽的引线，簌簌化为灰烬。空间开始龟裂，裂缝中透出一丝金光，像凤凰掠过，转瞬即逝，仿佛有人在黑暗中点灯，又吹灭。
夜无殇跪在地上，喘息如离水之鱼。面具彻底碎裂，露出那张与叶尘七分相似的脸，只是满布伤痕，像是命运亲手刻下的判决书。
叶尘转身欲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问：“你会……告诉别人我的事吗？”
他脚步一顿。
“告诉谁？”他没有回头，“说我有个长得像我的兄弟，从小泡在罐子里，就为了当个工具人？谁信。”
夜无殇不再言语。
叶尘走了几步，又停下。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将断愁剑仔细裹好，背在身后。这把剑陪了他十几年，斩过人，劈过妖，割过命，如今，也该歇了。
他抬头望天。
天不是天，而是由碎裂的规则拼成的马赛克，像谁家屋顶漏了，修都修不好。
他轻叹一声，抬脚前行。
可就在这时，后颈一凉。
不是风，也不是错觉。
是某种东西，正从裂缝中缓缓渗出。
冰冷，却夹着一丝极淡的白玉兰香。
他猛地回头。
夜无殇仍跪在原地，眼神空洞。裂缝正缓缓闭合，最后一丝金光消散前，一片如花瓣般的影子，轻轻拂过他眉心。
叶尘伫立不动，手指无意识地在肩头敲了三下。
这一次，没有敲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