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渊的剑快得近乎癫狂，叶尘险些没能避开，后背重重撞上石柱，九霄剑横在胸前，连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他死死盯着师尊。那眼神不对劲，眼前忽然一晃，血刃擦过脸颊，火辣辣地疼——脸上已经渗出血痕。
人倒下的瞬间，叶尘几乎是扑上去接住了他。断剑“咚”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黑气从陆明渊的鼻孔和眼眶中溢出，却又像被什么力量强行压回体内，一鼓一鼓地翻腾。
叶尘指尖抵上师尊眉心，一缕神识探入——识海混乱不堪，尽是翻涌的黑红旋涡，中央盘踞着一团东西，形如血花，越开越大。师尊残存的那一丝清明，正被迅速吞噬。
“撑住。”叶尘咬牙，右手并指，在师尊眉心迅速画符。金光一闪，黑气的翻腾稍稍减缓。但这只能延缓片刻，若再无对策，人就撑不住了。
药无尘跌跌撞撞冲进来时，肩头的符纸还在渗血，脸色苍白如纸。他一眼看到陆明渊，二话不说掏出一只青玉小瓶，倒出三粒碧绿药丸，又从药篓底部摸出一株黑草，叶片边缘带着锯齿。
“七步断肠草？”叶尘瞳孔骤缩。
“普通的清心丹压不住。”药无尘冷笑，将黑草碾碎，咬破指尖滴入一滴血，“这东西毒到极致，反而能逼出藏在识海深处的东西。我只加了半息量——多了，魂飞魄散；少了，毫无作用。”
他转身朝丹房奔去，脚步虚浮却未停歇。叶尘抱着陆明渊紧随其后。炉火幽幽泛蓝，映得药无尘半边脸泛青。药粉倒入炉中，他双手结印，口中念着残缺的咒语。炉中药液翻滚，忽黑忽红，最终凝成三颗墨玉般的丹药。
“成了。”药无尘喘着粗气，额角青筋剧烈跳动，视线都有些模糊。他将丹药递出，“喂他服下，若一个时辰内未醒，就准备后事吧。”
叶尘接过丹药，指尖触到对方手背上的冷汗。他没说话，只用力拍了下药无尘的肩膀。
药无尘忍痛从怀中取出一粒发光的丹药，一口吞下。暖流瞬间流遍全身，身形稳住，眼神也清明起来。
他清楚，去破庙取襁褓碎片此行凶险万分。可眼下已顾不得了。
刚要动身，手腕却被猛地拽住。
“活着回来。”叶尘盯着他，声音低沉压抑。
药无尘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苏璃在藏书阁等了半个时辰。她翻着《清霄秘典》《玄门禁术录》，一页页扫过，脑中不断比对“血色曼陀罗控魂印”的线索，却一无所获。正欲放弃时，目光扫到一页残卷边缘的半行小字：“亲血为引，方可破契。”另一本《玄阴秘录残卷》记载得更明确。她忽然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册残卷——当年成婚时从玄阴宗悄悄带出的禁书。
她取出残卷，闭眼凝神，瞳孔泛起微光。文字缓缓流动，符文层层剥落，一段被封印的文字浮现而出：“曼陀罗噬心，唯至亲之血可解，母血尤效。”
她猛然睁眼，手指几乎戳穿纸面。
“母血……夜无殇的母亲？”
她立刻传讯叶尘：“查夜无殇生母身份，极可能与陆长老有关。”
叶尘收到消息时，陆明渊正剧烈抽搐，额头青筋暴起，封灵符已裂开细缝。他脑中忽然闪过陆明渊曾说过的一句话：“我那师妹……走得太早，连孩子都没见过一眼。”
孩子？
他心头一震。夜无殇的生日——癸亥年三月初七。
而陆明渊的师妹，正是那天死去的。
他猛地站起，将陆明渊交给药无尘，大步朝后山剑冢走去。那里埋着老一辈的剑，也埋着无人提及的旧事。
剑冢阴风阵阵。断剑插在石缝中，锈迹斑斑。叶尘一路搜寻，终于在坍塌的碑林中发现一块倾倒的石碑，半埋于碎石之下。块，拂去尘土，看清碑上刻字：
“癸亥年三月初七，师妹青萝殁，痛彻肝肠。”
他手指一紧，翻过碑背，背面小字模糊可辨：
“殇儿生辰同日。”
叶尘呼吸一滞。
夜无殇，生于青萝死去的当天。“殇”字本就寓意早夭。
他缓缓蹲下，指尖划过那行字，微微发颤。若夜无殇真是青萝之子，那陆明渊便是他的舅舅。而他对苏璃的执念……是否也与血脉有关？更可怕的是——要破血色曼陀罗，需至亲之血。可青萝已死多年，血又在何处？
正思索间，指尖触到碑底尚有刻痕。，半句诗显露出来：
“一念成魔，半生错付。”
叶尘盯着那行字，久久伫立。
回到偏殿，药无尘正守着陆明渊，手中捏着银针，针尖滴着暗红的血——那是他割破自己，以精血压制魔气。见叶尘回来，他头也不抬：“丹药起效了，但魔印扎根太深，单靠药力不够。你查到什么了？”
叶尘将石碑之事简述一遍。
药无尘沉默片刻，忽然笑出声：“所以夜无殇是陆长老的外甥？这盘棋，下得真深。”他顿了顿，“青萝埋在哪？”
“没有坟。”药无尘摇头，“叛逃者，尸身焚化，骨灰撒入冥河。但……我听说她临死前生下一子，被老仆抱出，交给了夜天行。那老仆后来被灭口，死前留下一块染血的襁褓碎片，藏在清霄山外的破庙里。”
叶尘起身欲走。
“你去不了。”药无尘一把拽住他，“你现在是‘叛徒’，山门禁制已将你封锁。我去。”
“你这伤？”
“老子混了半辈子，不就等这一天？”药无尘咧嘴一笑，抓起药篓，“这身烂肉，早该还了。”
他转身要走，手腕又被牢牢拽住。
“活着回来。”叶尘盯着他，声音低得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
药无尘大步跨出殿门，身影迅速融入晨雾之中。
叶尘返回时，封灵符已化为灰烬。三颗墨玉丹正缓缓被陆明渊吸收。他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眉心那朵血花轻轻颤动，似有退散之兆。
苏璃冲了进来，手中紧握一本泛黄的手札。
“我在《玄阴秘录》的夹层里找到的。”她摊开手札，指向一行小字，“青萝不是病死的，是被夜天行用‘夺魂炼体术’抽干了血，只为成全夜无殇。她死前留下一滴心头血，封在玉簪中……簪子，在苏家祠堂。”
叶尘猛地抬头。
苏家祠堂？苏震天为攀权势，连亲生女儿都能送出，会留下这东西？
“我去取。”苏璃已明白他所想，“我爹未必知晓，或许是娘藏的。”
“太危险。”
“可若不去，陆长老必死，你也……再无亲人了。”她望着他，目光坚定，“我欠你的，不止这一滴血。”
叶尘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苏璃转身离去，背影决绝，未曾回头。
殿内重归寂静。叶尘坐在床边，凝视着陆明渊苍白的面容，缓缓覆上他的手。那只曾握剑斩敌、也曾为他拂去尘埃的手，如今冰冷无力。
破庙中，天刚破晓。药无尘在神像后摸到那块襁褓碎片，刚塞进玉瓶藏好，外面便传来脚步声。
他不动声色，随手一抛药篓，七八个葫芦滚落，其中一个破裂，绿色液体流出，地面“滋滋”作响，冒起白烟。
门被推开，黑影立于门口。
药无尘笑了：“来得真快。”
他缓缓站直，从发间抽出半截竹筷，咬在口中。一只手悄然摸向腰间最后一枚葫芦。
“这局棋，我陪到底。”他低声说道。
手指刚触到葫芦，胸口忽然一凉。
低头，剑尖自胸前穿出，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
他抬头，嘴角仍挂着笑意。
那人收剑，黑袍微动，袖口露出一截布料，绣着血色曼陀罗。
药无尘的笑声在庙中回荡，最后一句断断续续：
“……清心丹……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