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倒计时的最后一分钟，林墨站在穹顶的最高观察点，手中握着从陈远舟广播站带回来的金属盒子“破晓”。盒子表面冰凉，但内部的存储芯片仿佛在发热，像一颗等待引爆的秘密心脏。
窗外的天空被烟尘染成铅灰色，但西方天际线处已经能看到黑点——园丁的无人机先遣队，数十架，也许上百架，像一群掠食的乌鸦向这里逼近。
“所有防御单位就位。”老王的声音通过内部广播传来，虽然虚弱但坚定，“电磁屏障启动至60，节约能源应对后续攻击。自动炮塔校准完毕。怪物那些生物单位已按预定阵型部署。”
林墨看向下方。废墟表面，那些覆盖着金属外骨骼的跨物种嵌合体已经摆出防御姿态。它们似乎理解了即将到来的威胁，安静得反常，只有肢体轻微的调整显示着它们的警觉。在最前方，是那只“向导”——它已经进化得几乎认不出原貌，背部装甲增厚，前肢装备了从哨兵残骸中拆下的能量切割刃，看起来像一尊异形的战争雕像。
苏沐晴的意识通过连接传来：“它们在等待指令。它们能理解‘保护’这个概念，但不能理解复杂的战术。需要我直接指挥每一组的行动吗？”
“不。”林墨回答，“给它们简单目标：摧毁所有进入攻击范围的飞行器。剩下的交给它们的本能。”
他相信这些生物的猎杀本能。深蓝设计它们时，猎杀是核心程序之一。现在只需要引导这种本能对准正确的敌人。
无人机群进入三公里范围。数据在控制台屏幕上刷新：
九十秒。林墨最后检查了自己的状态。与苏沐晴的持续意识连接让他的大脑像被细针不断刺扎，但那种神经镇定剂缓解了最剧烈的疼痛。他的空间能力感知范围扩展到半径一百米，精度达到厘米级别——这是之前的他无法想象的提升，但代价是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眩晕感。
六十秒。
他打开“破晓”金属盒子，不是要使用里面的数据，而是取出了一样东西：一个微小的、像纽扣电池的银色装置。陈远舟的笔记里称之为“记忆碎片”——一种生物存储设备，直接读取需要与大脑连接，风险极高，但可以瞬间获取大量信息。
他需要知道园丁的战术模式，需要知道“渡鸦”无人机的弱点，需要知道一切能增加生存几率的信息。
“陈博士，”他通过通讯器说，“如果我使用这个记忆碎片，可能会短暂失去意识。在那期间，你接替指挥。”
“林墨，那太危险了！笔记警告说这种直接神经接口可能导致记忆混乱、人格解体”
“我们没时间了。”林墨将装置贴在太阳穴上，冰冷的金属接触皮肤时带来刺痛感，“三十秒后开始攻击。如果我三分钟内没恢复，启动b计划。”
b计划：放弃穹顶，所有人通过维修通道撤退到花园，然后封闭所有入口，祈祷园丁不会发现地下的秘密。的逃生方案，成功率不到10。
二十秒。
林墨闭上眼睛，激活装置。
瞬间，信息洪流涌入。
不是有序的数据，是碎片——陈远舟的记忆碎片，杂乱无章，像被打碎的镜子：
一个实验室，小雨躺在手术台上，眼睛睁大，充满恐惧
李维然的脸，在视频里惊慌失措，在现实中冷酷无情
深蓝董事会的会议，十二个（不，十三个）人影围坐在长桌旁，讨论着“人类优化方案”
园丁长的声音，经过变声处理，从通讯器里传来：“清除所有不稳定因素”
一张地图，标注着园丁在城市内的据点，地下设施，武器库
“渡鸦”无人机的设计蓝图，弱点标记：电池舱位于机腹，防护薄弱；控制信号频率：1147兆赫（正是破晓网络使用的频率，这是巧合还是陈远舟故意的？干扰有效范围：50米
还有小雨最后的时刻。不是实验失控的时候，是更晚的时候。她还活着，在某个地方，被园丁囚禁，作为活体样本。陈远舟知道，他一直在寻找她，直到最后
记忆碎片中，一段清晰的画面：小雨被关在一个透明的圆柱形容器里，浸泡在淡蓝色液体中，眼睛闭着，但胸口有微弱的起伏。背景是一个巨大的、布满显示屏的控制室，屏幕上显示着各种数据：她的脑波活动，基因序列，空间能力指数
她还活着。至少，在陈远舟的最后记忆里，她还活着。
而那个地方林墨从记忆碎片中提取坐标：不是深蓝总部，不是园丁的已知据点，是一个旧地铁站的深层扩建区域，在城市东南方向，距离天际公寓八公里。
八公里。在末世中，这是死亡距离。
但小雨可能还活着，而她知道一切——关于病毒起源，关于催化剂，关于园丁的真实目的
“接触！”
警报声将林墨拉回现实。他睁开眼睛，正好看到第一波无人机进入攻击范围。
怪物们首先行动。它们没有等待无人机开火，而是主动攻击——那些装备了能量切割刃的个体抬起前肢，刃口开始发光，然后射出淡蓝色的能量束，不是直线，是弧线，像有生命般追踪无人机。
三架“渡鸦”被直接命中，在空中爆炸成火球。但更多的无人机散开，开始还击。
机枪子弹如雨点般落下，打在怪物们的装甲上溅起火花。有些子弹穿透了薄弱处，绿色的血液喷溅。怪物们发出痛苦的嘶吼，但没有后退。
林墨强迫自己集中。记忆碎片带来的信息还在大脑中翻腾，他需要筛选、整理、应用
“穗，调整电磁屏障频率，匹配1147兆赫，对无人机进行干扰！”
“频率调整中干扰启动。”
效果立竿见影。十几架无人机突然失控，像醉汉般在空中摇晃，然后坠落或互相碰撞。但园丁的系统显然有应对措施——剩余的无人机自动切换备用频率，恢复了稳定。
不过这几秒的混乱给了防御系统机会。穹顶的自动炮塔开火，密集的弹幕在空中交织，又击落了二十多架。
但无人机的数量优势仍然明显。它们开始使用导弹——小型但威力足够穿透怪物装甲的导弹，拖着白烟射向防御阵型。
“苏沐晴，指挥怪物躲避！”林墨通过意识连接大喊。
苏沐晴的意识迅速反应。她的生命感知能预判导弹轨迹，通过林墨中转，将闪避指令传递给每一个怪物
大多数导弹落空，在废墟上炸出坑洞。但还是有几枚命中，两只怪物被直接炸碎，更多的受伤。
林墨感到与苏沐晴的连接在剧烈波动——她正在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同时指挥数十个生物单位进行精细闪避。
“不能这样下去。”他咬牙，“我们需要反击，不是防守。”
记忆碎片中还有信息：园丁的无人机是集群控制，有一个指挥节点，通常是一架特化的指挥机混在机群中。如果摧毁指挥机，剩余的无人机会陷入混乱，只能执行预设的简单指令。
“穗，扫描机群，寻找信号发射强度最高的单位！”
扫描波扫过天空。几秒后，一个目标被标记：一架外观与其他“渡鸦”无异，但内部电磁信号强度三倍于平均值的无人机，正躲在机群后方，保持安全距离。
指挥机。但它在攻击范围外，而且被其他无人机层层保护。
林墨看向“向导”。那只大型怪物也看向他，它的多重眼睛闪烁着理解的光芒——它似乎能感知到林墨的意图，通过苏沐晴的连接，或者某种更深层的共鸣。
“你能做到吗？”林墨不是用语言，是用意念，通过苏沐晴中转。
“向导”发出低沉的共鸣，那是肯定的回答。然后它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它弯曲身体，背部的装甲板突然张开，露出下面不是血肉，是某种生物喷射器官。
它在进化中获得了喷射能力？还是陈远舟设计的隐藏功能？
没有时间深究。“向导”的身体开始蓄力，背部器官发出蓝色的光芒，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那是高温等离子体在积聚。
“所有单位，掩护它！”林墨下令。
剩余的怪物们突然改变战术，不再防守，而是主动冲向无人机群，用身体作为屏障，为“向导”争取时间。
无人机被这突发的冲锋打乱了阵型。机枪和导弹转向这些冲锋的怪物，又击落了几只，但“向导”获得了宝贵的三秒钟。
蓄力完成。
一道刺目的蓝色等离子束从“向导”背部射出，不是直线，是精确的曲线，绕过前方的无人机，直指后方的指挥机。
指挥机试图闪避，但等离子束似乎有追踪能力，轻微调整角度
命中。
没有爆炸，指挥机像被无形的巨手捏碎般变形、压缩，然后化为金属碎屑四散。
瞬间，剩余的无人机群陷入混乱。它们像无头苍蝇般在空中乱转，有的开始互相射击，有的向随机方向飞行，有的直接坠落
“电磁屏障全功率！干扰所有控制信号！”林墨抓住机会。
穗执行指令。全功率的电磁干扰覆盖了整个区域，剩下的无人机一个接一个失去控制，坠毁在废墟上。
不到五分钟，87架无人机全军覆没。
短暂的寂静，只有燃烧残骸的噼啪声和受伤怪物的呻吟。
“我们赢了？”控制室里有人不敢相信。
“只是第一波。”林墨擦去鼻血，他的大脑像被重锤击打，但意识还算清醒，“园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下一波不会是无人机，会是地面部队，或者更糟的东西。”
他看向下方。怪物们伤亡惨重，至少三分之一失去行动能力，剩下的也大多带伤。而“向导”在使用那惊人的攻击后，明显虚弱了，趴在地上喘息，背部的喷射器官还在冒烟。
“医疗队，出去救治伤员——包括那些怪物。”林墨下令，“它们今天为我们流血，就是我们的同伴。”
这个命令引起了一些争议，但没人公开反对。今天的事实证明，没有这些怪物，他们可能已经死了。
当医疗队小心翼翼接近受伤的怪物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怪物们没有攻击，甚至配合治疗。它们似乎理解这些人类在帮助它们，发出柔和的共鸣声。
“它们在表达感谢。”苏沐晴的意识传来，她听起来疲惫但欣慰，“陈远舟给了它们情感认知能力，它们能理解善意。”
也许，这就是陈远舟真正的遗产：不是武器，不是技术，是新形态的生命，能够与人类共存的生命。
但园丁不会允许这种共存。他们的计划是清除所有“不稳定因素”，所有偏离设计的实验体。
林墨回到控制室，调出从记忆碎片中获得的地图。小雨可能被囚禁的地点在地图上闪烁，像一个诱惑，也是一个陷阱。
“你想去救她。”陈博士看穿了他的想法。
“她可能知道一切。”林墨说，“而且如果她还活着，陈远舟的工作就没有白费。他爱她，他为她反抗整个园丁系统。如果我们能救出她”
“也可能是园丁的诱饵。”老王提醒，“他们可能故意留着她，等有人来救。”
“可能性存在。”林墨承认，“但值得冒险。而且，那个地点如果是园丁的另一个据点，我们袭击它，可以分散他们对这里的注意力。”
这是战术考量，也是道德选择。
“我们需要一支小队。”鬣狗主动说，“我带队。”
“不，这次我亲自去。”林墨说，“我的空间能力在渗透行动中最有用。而且，我需要亲自确认小雨的状态——如果是诱饵，我能最快察觉。”
“但你的状态”
“我会带上神经镇定剂。”林墨从医疗包取出几支注射器，“而且，苏沐晴可以远程协助——我们的意识连接在八公里内应该还能维持。”
苏沐晴的意识传来确认：“连接强度会随距离衰减，但八公里内应该还能保持基础通讯。我能感知生命信号，能提前预警危险。”
计划迅速制定：林墨带五人精锐小队，轻装快速，通过地下通道接近目标地点（记忆碎片显示，有一条旧地铁隧道可以直达附近），然后渗透、侦察、如果可能就救援。
穹顶由老王和陈博士负责防守，苏沐晴通过意识连接提供预警，怪物们作为辅助防御力量。
“我们需要在园丁下一波攻击前行动。”林墨看着时间，“他们的无人机全军覆没，重新组织需要时间。我估计有六到八小时窗口期。”
“如果超过八小时你没回来？”老王问。
“那就按b计划执行，放弃穹顶，撤退到花园。”林墨说，“但相信我，我会回来。”
他看向窗外的废墟，看向远方那个可能囚禁着真相的地方。
小雨，陈远舟的爱人，病毒起源的关键，园丁的实验体
她可能已经死了，可能疯了，可能变成了怪物。
但陈远舟到死都相信她还活着，相信她能带来破晓。
那么，林墨也必须相信。
因为在这个充满谎言和阴谋的末世，有时候，唯一的真相就藏在最深的黑暗中。
而找到真相的碎片，拼凑完整的图景，可能是他们对抗园丁的唯一希望。
即使每一片碎片，都可能割伤寻找者的手。
即使拼凑出的图景，可能是无法承受的真相。
但他们必须知道。
必须知道这个世界为何变成这样。
必须知道园丁的真正目的。
必须知道人类是否还有未来。
林墨检查装备，最后看了一眼金属盒子“破晓”。
然后，他带领小队，踏入了地下通道的黑暗。
走向真相的碎片。
走向可能改变一切的相遇。
而在穹顶内，苏沐晴的意识跟随着他，像一条看不见的线，连接着两个觉醒者，连接着两个可能决定命运的人。
蛋形结构内，陈远舟的休眠舱突然发出微弱的光芒。
仿佛，那个沉睡的男人，也在等待。
等待有人完成他的工作。
等待有人找到他失去的爱。
等待破晓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