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2室的濒死气息与机械式的“报告”,如同孤塔内部一隅缓慢腐烂的注脚。而在“天际公寓”之外,围绕着报刊亭那点微弱光晕所展开的“秩序”,却在悄然重塑着废墟边缘的生态,也以另一种更激烈的方式,映照着人性的两极。
报刊亭的规则简单而冷酷:提供有价值信息,换取生存物资。不涉武力,不问来历,童叟无欺(至少表面如此)。这条规则,如同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将徘徊在周边阴影中的幸存者们,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种流向。
一边,是老耿和小树这样的“守夜人”,以及少数几个类似处境的、挣扎在最底层的独行侠或微型家庭。他们像沙漠中寻找水源的旅鼠,小心翼翼地靠近这条规则的边界,用自己最卑微的观察和碎片化的信息,换取那点维系生命的“甘霖”。他们对“天际公寓”没有忠诚,只有基于生存需求的、冰冷的依存。他们严格遵守规则,不越雷池半步,甚至开始自发地维护报刊亭周边的“安全”——驱赶不识趣的、可能触发陷阱引来麻烦的流浪动物,远远预警过于靠近的其他可疑人员。他们的“善”,是生存压力下的绝对驯服和有限合作,是对强权规则的无奈适应,却也由此获得了一丝脆弱的、被“圈养”的安稳。
而另一边,则是一些更具攻击性、或更善于“钻营”的存在。报刊亭展示的物资(尽管每次量不多,但种类相对齐全,尤其是药品和工具),像磁石般吸引着贪婪的目光。不是所有人都像“血狼”那样暂时被震慑住,或像“守望者”那样谨慎观望。
一些人开始尝试更“聪明”的欺诈。他们编造虚假的、听起来很重要却难以验证的信息(比如“发现军队巡逻痕迹”、“某处藏有大量燃油”),试图骗取物资。但林墨通过交叉验证(不同信息提供者的描述、与外部监控的比对、以及信息本身的逻辑性)很快就能识破大部分谎言。结果往往是投入的信息石沉大海,甚至触发更严厉的警告——比如,下一次投放时,给他们的物资明显减少或降级。
另一些人则试图利用规则“卡bug”。比如,几个人联手,由一人提供一条真实但价值有限的信息,换取物资后分享;或者,用重复的、稍加修改的信息反复投递。林墨的处理方式是建立简易的“信息库”和“贡献度评估”,重复、低效的信息提供者很快会被“降权”,获得的报酬逐次递减,直至被无视。
这些投机者中,也有铤而走险的。某个夜晚,一伙大约四五人的小团体,没有尝试欺骗,而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暴力——他们想趁着夜色,用简易的撬锁工具和蛮力,直接打开报刊亭的储物箱。结果触发了林墨预设的、针对破坏行为的强效警报和防御机关:不是烟雾或染色弹,而是数支从隐蔽处射出的、力道强劲的麻醉镖(弩箭改装),以及箱体瞬间释放的高压电。
袭击者瞬间倒下一半,剩下的魂飞魄散,连同伴都顾不上拖,连滚爬爬逃之夭夭。第二天,那几个被麻醉的袭击者被捆得结实实,扔在报刊亭外显眼处,身上贴着打印的纸条:“破坏规则者,示众三日。再犯,处决。”
字迹工整,没有落款,却比任何血淋淋的威胁都更具威慑力。那几个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被所有路过者指指点点了三天后,才被解开绳索放走,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出现在这片区域。
这次事件,像一次公开的“执法”,极大地强化了报刊亭规则的权威性。它清晰地展示了两极分化的结果:遵守规则,哪怕是像老耿那样卑微地遵守,就能获得生存的机会;挑战规则,无论是欺骗还是暴力,都将付出惨重代价。
于是,围绕着报刊亭,一个极其简陋、却异常清晰的微型“社会”雏形出现了。一边是越来越依赖这条规则、行为越来越“良民化”的底层信息提供者,他们用顺从和有限合作换取生存保障,形成了规则最外围的、不自觉的维护者。另一边,则是被规则排斥、惩罚,或暂时被震慑住的潜在破坏者。而“天际公寓”,则高踞其上,充当着冷酷无情的规则制定者、仲裁者和最终武力保障。
人性的两极,在这片小小的废墟舞台上,被赤裸裸地展现:一极是绝境中被规则驯化出的、功利性的“善”(合作、守序、提供价值);另一极则是被贪婪或绝望驱使的、趋向毁灭的“恶”(欺骗、掠夺、暴力破坏)。而决定个体滑向哪一极的,往往不是天生的道德高低,而是在残酷生存压力下的风险评估、利益计算和运气。
老耿和小树在又一次用关于“守望者”外围人员换岗时间的准确信息换到食物后,躲回他们的“鼠洞”里,小口分食着难得的肉罐头。
“耿爷爷,”小树舔着油乎乎的嘴唇,低声说,“那‘灯塔’……越来越吓人了。昨天放倒那几个人的东西,嗖嗖的,看都看不清。”
老耿嚼着肉,混浊的眼睛望着“天际公寓”的方向,良久才嘶哑道:“吓人才好。它越吓人,越没人敢惹它。它给的规矩越硬,咱们这样按规矩来的,才越有口饭吃。”
他们不懂什么“人性两极”,他们只知道,抱住那条最粗最硬的大腿,遵守它定下的、自己勉强能做到的规矩,就能活下去。这是一种被苦难磨砺出的、最朴素也最现实的生存智慧。
而在“守望者”的据点,陈海和老吴也听说了报刊亭的“执法”事件。
“雷霆手段。”老吴评价,“恩威并施,规则清晰,执行坚决。他们在经营那片区域,不只是防守。”
陈海面色凝重:“这样下去,那片地方会越来越‘干净’,越来越有‘秩序’。愿意遵守他们规矩的人会聚集过去,形成事实上的外围屏障。而我们……”他看了看自己手下这些勉强维持、却也不乏小心思和不满的成员,“如果一直困守,没有新的资源来源,人心会散。要么,我们也去接触那个‘窗口’?”
老吴摇头:“风险太大。我们体量比那些独行侠大,目标也大。一旦开始依赖他们的规则换取物资,就等于将部分生存主动权交了出去。而且,我们的信息,可能比几包饼干值钱得多,但也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猜忌。”
陈海陷入沉思。规则的两极,也在逼迫他们这样的中型势力做出选择:是尝试融入这套新出现的、由强者主导的秩序(哪怕只是边缘接触),还是继续维持旧有的、日益艰难的独立生存?
顶层安全屋,林墨看着监控里报刊亭周边逐渐清晰的“秩序轮廓”,以及信息库中那些或真实或虚假、但都在某种“规则”下流动的数据流,眼神深邃。
“两极分化,是控制的副产品。”他对苏沐晴说,“我们不需要所有人都‘善’,只需要让‘善’(遵守规则)有利可图,让‘恶’(破坏规则)代价高昂。大多数人,会自己选择站在哪一边。”
苏沐晴擦拭着弩机,点了点头:“现在,这片废墟的‘游戏规则’,有一部分是我们写的了。只是不知道,那些暂时被压在‘恶’那一极的,是会就此认命,还是……在憋着更大的坏。”
人性的两极,如同磁石的两端,在“天际公寓”投下的规则磁场中,被无形地牵引、排列。有人依附规则求生,有人觊觎规则下的利益,有人憎恨规则的束缚。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为这座孤塔,编织着一张更为复杂、也更具韧性的外部关系网。
内部,是802室那无声滑向死亡的、尊严尽失的工具。外部,是围绕报刊亭展开的、冰火交织的规则试炼场。人性的两极,在末世的高塔内外,以截然不同的方式,上演着各自的剧目。而林墨和苏沐晴,既是冷酷的导演,也是置身剧中的、永远无法完全放松警惕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