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风声比前几日更尖利了些,卷过加固过的围栏,发出呜呜的哨响。苏沐晴坐在一张折叠椅上,后背挺得笔直,左腿的夹板固定着,搁在另一张垫高的椅子上。她手里拿的不是惯用的格斗缠手带,而是一把复合弓。
弓身是哑光黑色,线条流畅冷硬,是她从林墨那个仿佛无所不包的【异界仓库】里翻找出来的。配套的箭矢不多,只有十二支,但每一支的箭簇都闪着慑人的寒光。林墨找出来给她时,只说了一句:“远程威慑,有时候比陷阱更灵活。”
苏沐晴没多问,接过来,开始适应。格斗是近身的艺术,讲究瞬间的爆发、角力和精准打击。射箭则是另一门学问,关于呼吸、稳定、耐心,以及超越肉眼可见距离的绝对控制。
她花了半天时间熟悉弓的拉力、瞄准基线,以及腿伤对上半身稳定性的影响。林墨在一旁看着,偶尔递给她调整好的箭矢,或是指出她因腿部不便而导致的、细微的身体倾斜。他的指点很简短,但往往切中要害。他们之间很少闲聊,但这种基于生存技能的交流,却有种奇异的默契。
此刻,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胸腔的起伏降到最低。目光透过弓身上的简易瞄准器,锁定在三十米外、林墨用废旧木板和颜料画出的简易靶心上。那靶子挂在通往楼梯间那道厚重防火门旁边的外墙凸起处,位置刁钻,模拟的是可能从下方楼梯拐角或通风口突然冒出的威胁。
风声,尘埃掠过地面的沙沙声,远处城市死寂中偶尔传来的不明声响,都被她摒除在感知之外。世界缩小到弓弦的张力,指尖对箭羽的触感,以及瞄准镜里那个小小的、晃动的圆心。
她的手臂很稳。长期的格斗训练赋予了她出色的核心力量和肌肉控制力,即使坐着,即使有一条腿无法发力,肩背与持弓臂依然构筑成稳定的三角。扣弦的三指均匀用力,指腹感受着弓弦坚韧的回弹。
屏息。
松手。
“嗖——!”
箭矢离弦的破空声短促而锐利,瞬间撕裂了风声。
“笃!”
一声闷响,箭矢深深钉入靶心偏左大约两指宽的位置,尾羽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高频颤动,发出嗡嗡的余音。
苏沐晴缓缓放下弓,呼出那口一直提着的气。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偏了。风力预估和腿部无法提供下盘支撑的影响,比她预想的略大。
林墨走到靶子前,看了看落点,又走回来。“风速变化,三楼通风口有扰流。”他指了指下方某个方向,“另外,坐姿射击,重心比站立时偏高,容易下意识压低前手。可以尝试稍微调整一下靠背角度,或者用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腰侧,“核心收紧的发力点。”
苏沐晴默默听着,调整了一下坐姿,更用力地收缩腹部和下背部肌肉,感觉身体的稳定性确实提升了一些。她重新搭上一支箭。
这一次,她闭眼感受了几秒钟风掠过脸颊和手臂的细微差别,调整了瞄准的提前量。引弓,瞄准,气息悠长。
“嗖——!”
“笃!”
箭矢正中红心,尾羽兀自轻颤。
苏沐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属于战士达成目标后的满意弧度。但这笑容转瞬即逝,她看向林墨:“移动靶呢?还有,光线不足的情况下?”
林墨转身,从旁边一个工具箱里拿出几个用绳子吊着的、大小不一的罐头盒,还有一盏充电式的强光手电。“试试。”
他走到天台另一侧,将罐头盒高低错落地挂在不同位置,然后示意苏沐晴准备。他猛地拉动连接罐头盒的绳子,几个目标立刻在空中无规律地摆动、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杂乱声响。
苏沐晴眼神一凝,迅速搭箭,目光追逐着晃动最剧烈的一个罐头。风声,目标的晃动轨迹,自身受限的姿势……诸多变量在脑中飞快计算。她没有急于发射,而是等那个罐头在一次大幅摆动的尽头出现瞬间迟滞时,果断松弦。
“啪!”
箭矢精准地穿透了那个空罐头盒,带着它向后飞出一段,钉在后面的水泥护栏上,罐身碎裂。
林墨关掉了天台上那盏蓄电灯。
黑暗瞬间吞没一切,只有远处城市废墟天际线模糊的轮廓,和头顶稀疏星斗的微光。他打开强光手电,没有直接照射苏沐晴,而是将光柱打向那些悬挂的罐头,制造出强烈的明暗对比和光影干扰。
苏沐晴眯起眼,适应着这突兀的光暗变化。在光线边缘晃动的目标,轮廓模糊,轨迹难辨。她再次深吸气,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和对手电光柱移动的预判上。当一个罐头叮当撞在另一个上,发出清晰声响的刹那,她凭感觉朝着声源上方大概位置,射出了一箭。
“嗤——”
箭矢擦着罐头边缘掠过,钉入墙壁,发出闷响。
失手了。
苏沐晴没有气馁,反而眼神更亮。这种接近实战的复杂条件训练,正是她需要的。她示意林墨继续。
黑暗中,光柱晃动,罐头碰撞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弓弦振动声与箭矢钉入墙壁或命中目标的声响交替响起。有时命中,有时落空。每一次射击后的短暂间隙,苏沐晴都会快速总结——是光影误判了距离,还是风声掩盖了细微声响,或是身体在黑暗中不自觉地产生了不应有的紧张。
林墨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充当着移动靶操控者和光线干扰者。只有在苏沐晴连续几次出现同类失误时,才会简短地点出关键。他的观察力敏锐得惊人,总能注意到那些苏沐晴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细微习惯或偏差。
时间在专注的重复中流逝。箭囊渐渐变空,手臂开始感到熟悉的酸胀,但精神却愈发集中、冷静。当最后一支箭矢呼啸着在黑暗中击中一个高速摆动的细小目标(林墨不知何时换上的一个瓶盖)时,苏沐晴缓缓放下了弓,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颈。
“有效杀伤距离,三十五米内,静止目标九成把握。二十米内,移动目标,光线良好七成,现在这种环境……”她估算了一下,“大概四到五成。需要更多练习,尤其是环境干扰下的快速判断。”
“够用了。”林墨走回来,开始回收箭矢。有些箭簇已经损坏或变形,他仔细检查着,将还能用的擦拭干净放回箭囊。“你的作用不是百发百中,而是在他们意想不到的距离和角度,施加压力和精准打击。配合陷阱,效果会倍增。”
苏沐晴点点头,看着林墨熟练地处理箭矢。他的手指稳定,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在对待什么精密的仪器,而非杀人的利器。这种极致的冷静,她已经越来越熟悉,甚至……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她自己。
腿伤限制了她的行动范围,但这把弓,给了她在固定防御点上超越常人的攻击半径和突然性。这是一种新的力量,需要掌握,更需要敬畏。
“下次,”她活动了一下手指,“可以试试更暗的环境,或者增加一些背景噪音。”“可以。”林墨将整理好的箭囊递还给她,“另外,除了瞄准人,有些关键点也可以作为目标—比如他们可能使用的工具、照明、甚至支撑点。”
苏沐睛接过箭囊,手指抚过冰冷的箭杆。
她明白林墨的意思。射断一根撬棍,打一盏灯,破坏一个承重支点,有时候比直接杀伤一个人,更能瓦解一次进攻,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恐惧。
她将弓靠在手边,望向楼下深沉的黑暗。
那里潜伏着饥饿、绝望,以及可能重新滋生的恶意。但现在,她的武器架上,除了拳头,多了一抹属于远程的、冰冷的寒芒。
夜风依旧日呼啸,但天台上,一种新的、沉默的威慑正在成形。,却精准;
不暴烈,却致命。如同暗处引而不发的毒蛇,等待着必要的时刻,射出那决定性的、属于苏沐晴的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