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金属门向内凹陷，伴随刺耳的扭曲声，被一股巨力生生撞开。
门后，不是预想中的血腥，而是一片诡异的“无”。
一名年轻士兵的左臂，正像被橡皮擦粗暴抹去的铅笔画。
从指尖开始，血肉的纹理与色彩一寸寸消失，变得半透明。
透过那层薄膜般的皮肤，里面的血管、肌肉和骨骼正分解成无数闪烁的绿色像素块。
那些像素块汇成一行行无法解读的乱码，在他消失的肢体上疯狂滚动。
“他的手臂……正在被‘删除’！”一名护士的尖叫带着哭腔，划破了舱内的寂静。
士兵的半边脸已经被像素化的绿色方块所侵占。
一半是冷汗淋漓的血肉，另一半，是无情跳动的代码。
“滋……滋……”
那不是电流声，更像老旧录像带卡壳时发出的噪音，源头，正是士兵的身体本身。
他的“存在”，正被宇宙这个播放器，一帧一帧地快进、删除。
“指……挥……官……”
他的声音被电子杂音切割得支离破碎，一半是人言，一半是机械音。
“救……我……我不想……变成……0和1……”
最后几个字，再也听不出人类的音色。
角落里，一名医疗人员双腿发软，顺着墙壁滑坐在地，面无人色。
“所有治疗手段……全部无效！”一名护士捂着嘴，泪水决堤，“他的生命体征……正在被强制改写！他的‘存在’这个文件，正在被彻底删除！”
洛芙兰箭步冲到台前，双手按上士兵的胸口，口中急诵圣言。
足以逆转生死的【堕落圣光】如融化的铂金，从她掌心倾泻而出。
然而，圣光刚一触及士兵皮肤，就像滚水泼在烧红的烙铁上，发出“滋啦”的蒸发声，被一股力量排斥、弹开！
那些神圣的光辉被撕裂成毫无意义的光点，在她指缝间溃散。
“我的光……进不去……”
洛芙兰碧绿的眼睛里浮现出对自身力量的怀疑，她咬紧牙，将神权催动到极限，整个人仿佛化作一颗微缩的铂金太阳，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可那片绿色的“虚无”仍在蔓延，没有丝毫停滞。
“滋啦——！”
旁边的心率监测仪屏幕骤然一闪，炸开一捧绿色的电弧！
仪器屏幕上，平稳的生命曲线被蠕动的绿色代码吞噬，竟像活物般在屏幕上爬行。
那数据病毒，顺着连接线从士兵体内“爬”了出来，感染了物理设备！
“退后！”
唐火舞一把将洛芙兰拽到身后，两把镌刻着炎魔符文的沙漠之鹰已滑入掌心。
但她扣着扳机的手指，却僵硬地无法按下。
开枪？
她该射向哪里？这根本不是能用子弹解决的敌人。
这是现实本身，在他们面前一寸寸地崩溃！
门口传来沉重的威压，众人只觉胸口一闷，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
陈夜站在那里，凝视着治疗台上光怪陆离的景象，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
“老大……”唐火舞的声音发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夜没有回答。
他一步步走向治疗台，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金属地板都发出轻微的嗡鸣。
那不是脚步的重量，而是他体内奔腾的【创世本源】，在对这扭曲的现实发出愤怒的咆哮。
他站在台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按在那名士兵半透明的左臂上。
“嗡——”
一抹微弱的金光自他指尖溢出。
金光触及绿色数据流，所有乱码立时凝固！
士兵体内疯狂扩散的数据化——停了。
希望，重新在每个人的眼中燃起。
但——
金光与绿码相撞，陈夜指尖剧痛，如遭电击般闪电缩手。
他喉间逸出一声闷哼，额角沁出冷汗，本就苍白的脸色浮现出一种透明感。
“啪嗒。”
一滴汗珠沿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地板上，声音在死寂的舱内格外刺耳。
“老大？！”唐火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夜没有回应，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掌心。
那里，一串半透明的绿色数字在他皮肤下疯狂闪烁，像一个被激活的、来自世界本身的病毒倒计时。
他阖眼再睁，眼底深处只剩下骇人的沉重。
“这是……世界的反噬。”陈夜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什么反噬？”唐火舞追问，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颤抖，“你是说……他变成这样……是因为你？”
“我用【法则定义】救了整个舰队，作为交换，就得在这个宇宙的‘系统’里，强行植入一个‘bug’。”陈夜的声线平直，像在陈述一笔交易的条款，“现在，‘系统’要修复这个bug，清除它带来的‘污染’。”
他手一指治疗台上的士兵。
“而他，就是被‘系统’随机选中的……代价。”
医疗舱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唐火舞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握枪的手指骨节根根分明，却不知该瞄向何处。
侯三那张尖嘴猴腮的脸一片煞白，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我用一个士兵的命，换了三千艘船，整个舰队。”陈夜的目光扫过众人，那双黑眸里没有半分愧疚，只有属于掠食者的漠然与霸道，“从数学上说，这笔买卖，划算到极点。”
他顿了顿，森然一笑。
“但——”
“我陈夜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宇宙，也不行。”
洛芙兰愕然，碧绿的眼睛里满是惊疑：“夜哥哥……可是你是为了救我们……”
“我可以再次动用【法则定义】，抹除他身上的乱码。”陈夜的声音很轻，却让众人刚燃起的希望顿时冻结。
“但代价会更大。”
他眉宇间透出疲惫。
“世界的‘修正力’不会消失，它只会转移。下一次，可能是一个人，可能是十个人……”
他的声音转低，每个字都像带着冰渣。
“也可能是……整艘战舰。”
这句话，让每个人的心都直往下沉。
“那……那我们怎么办？”唐火舞的声音都快哭了，“难道就这么看着他……活活被抹掉？”
“叫秦知语和艾娃过来。”陈夜的语气斩钉截铁，目光已穿透舱门，望向科研中心的方向。
他嘴角微扬，那抹笑意却让旁边的唐火舞不寒而栗。
“既然宇宙要跟我讲‘bug’……”
“那就让我的科技女神，教教它什么叫‘热修复补丁’！”
……
十分钟后，科研中心。
秦知语和艾娃冲了进来，两人白大褂的衣角还在飘动。
“指挥官！”秦知语快步上前，当她看清全息光幕上的扫描图时，呼吸一滞。
“主人！”艾娃直接扑到光幕前，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划出残影，冰蓝色的眼底，数据流如瀑布般奔涌。
三秒后，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这不是病！”艾娃的声音发抖，冰蓝的眼底数据流彻底紊乱，“这是现实层面的‘逻辑污染’！主人用【法则定义】创造的‘逻辑炸弹’，被宇宙自身判定为‘非法代码’了！”
“可以这么理解。”秦知语扶了扶滑落的眼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镜片后的茶色眼底却闪烁着某种狂热，“指挥官相当于用管理员权限，在宇宙的‘系统内核’里，写入了一个致命的漏洞。”
她指向光幕上那不断被绿色代码侵蚀的人体模型。
“而系统为了维持稳定，启动了‘杀毒程序’。他，就是被标记为‘病毒’的文件……系统，正在‘删除’他。”
“完了完了完了……”侯三的腿一软，差点没站住，“我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但我听明白了！咱们这回是捅了宇宙的马蜂窝了！要被系统删号了啊老大！”
“有办法吗？”
陈夜站在角落，黑瞳凝视着秦知语，只问了这三个字。
秦知语迎上他的目光，镜片后的茶色眼睛直视着陈夜。
“有。”
这一个字，让所有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既然是‘bug’……”秦知语眼中闪过科研人员特有的狂热，“那我们就给它……写一个‘补丁’。”
“对！”艾娃立刻应声，冰蓝色的眼底爆发出狂热的光芒，“【神话引擎】可以提供全部算力！我们可以构建‘反向逻辑模因’，用它强行覆盖士兵体内的‘逻辑污染’！”
“我负责解析畸变的逻辑结构，艾娃负责构建‘补丁’。”秦知语目光扫过所有人，“全员，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
“如果失败，‘逻辑污染’会以这间实验室为中心，扩散到整个舰队。”
“到那时……”
她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神国舰队，将从宇宙中被完全“抹除”。
……
后面六个小时，是神国舰队史上最漫长的六小时。
时间变得粘稠而煎熬，每一秒都仿佛在灼热的沙上爬行。
科研中心内，秦知语和艾娃化身为两台超频运转的精密仪器，手指在空中飞舞，无数数据流交织成一座复杂的立体迷宫。
秦知语的额头早已被汗水浸湿，一缕发丝粘在脸颊上，她却浑然不觉。
“锁定污染源核心节点……构建反向逻辑链……注入修复代码……”
她的声音精确如机械，每个字都铿锵有力。
“警告！三号、七号、十二号伤员出现同类逻辑污染症状！”通讯器里传来其他医疗舱的惊呼，让所有人的心沉入谷底。
病毒，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开始了第二轮扩散！
“知语……再快一点……”唐火舞的拳头捏得死紧，指甲刺入掌心也浑然不顾。
“来不及了！”秦知语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艾娃，强行执行！”
“三！”
艾娃眼中数据流化为燃烧的蓝色火焰，尖叫着报出倒数。
“二！”
她的十指在空中划出上千个符文，快到只剩一片模糊的残影！
“一！”
“【神话引擎】——给我……烧穿它！”
“轰——！”
一道凝练至极的蓝色光柱从科研中心的天花板凭空生成，化作天罚之枪，贯穿了医疗舱内士兵的全身！
绿色的乱码在接触到蓝色光柱的一刻，发出了无声的、来自信息层面的凄厉尖啸！
它们随之扭曲、崩解、蒸发！
“咔——”
最后一个绿色符文被抹除。
士兵的身体恢复了血肉色泽，他霍然坐起，剧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失而复得的空气。
“我……我……”他颤抖着举起左臂，那条手臂已完好如初。
只是在手腕内侧，留下了一片巴掌大小的银色纹路，其形态酷似精密电路板，成了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
“成功了……”
秦知语脱力般瘫坐在椅子上，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艾娃更是耗尽心力，向后倒去，被唐火舞一把接住。
“我们……做到了……”艾娃看着唐火舞，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随即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劫后余生的欢呼声在每一艘战舰上爆发。
唯有陈夜，没有笑。
他走到秦知语面前。
秦知语虚弱地抬眼，看到陈夜走来，挣扎着要站起来。
身体却一软，就要向侧面倒去。
一只有力的臂膀及时揽住了她的腰。
“辛苦了。”陈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暖意。
“这是我们共同的课题。”秦知语靠在他身上，温柔又骄傲地笑了笑，“您负责定义法则，我们负责……为您的法则，编写最稳定的运行环境。”
陈夜看着她苍白却亮着光的眼睛，没再说话。
他弯腰，在秦知语一声极轻的惊呼中，将她打横抱起。
“指挥官……大家……都看着呢……”秦知语的声音细若蚊蚋，挣扎着想扶正滑落的眼镜，维持自己首席科学家的体面，但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
“我的首席科学家，刚刚打赢了一场拯救整个舰队的战争，现在累倒了。”陈夜低头，凝视着怀里那张泛起红晕的知性脸庞，缓声道：“我抱我的功臣，我的女人，谁敢有意见？”
秦知语的挣扎停住了。
她放弃了抵抗，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力的心跳，轻轻“嗯”了一声，像一只找到了港湾的小猫。
……
三小时后，舰队驶出跃迁通道。
赛伦星系。
紫色的星云凝固成血管的形状，将整个沉寂的星域笼罩。
【天罚号】舰桥。
“老大……”侯三指着星图，嗓音发颤，“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座坟墓。”
“没任何生命信号，没任何能量波动，连宇宙背景辐射都低得不合常理……”
“感觉……”他望向众人，眼中是难以遏制的恐惧。
“这里的一切，都被‘吃’掉了。”
他话音刚落，望舒便闭上了眼，眉心的紫色神印爆发出幽深的光芒。
她墨色长发无风自舞，唇瓣轻启，声音缥缈，不似此间之声。
“我听到了……”
“无数个灵魂……”
“在合唱……”
她睁开眼，紫色的神光在她眼底奔涌，倒映出整个星系的恐慌。
“同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