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共识工程”启动后的第三年,原本预期中的“伟大思辨”并未演变成高度有序的集体智慧涌现,反而暴露了认知共同体深处未曾预料的脆弱性。
一、推演中的“认知疫情”
全民沉浸式模拟推演,理论上应是一个在不同可能性中校准价值观的过程。然而,当亿万意识同时接入,在精心构建的数百万个“接触后果推演情景”中穿梭时,一种意想不到的现象发生了——“认知模因污染”。
推演情景本身并无问题,但一些意识在体验了某些极端推演结局(例如“基盘存在彻底漠然导致意义消解”,或“接触引发不可逆的同化”)后,其认知状态会发生改变,并将这种改变的“印记”像病毒一样,通过共感网络传递给其他参与者。
起初只是轻微的共情波动,但很快演变为系统性的“认知共振畸变”。大批参与者报告出现“未来记忆闪回”——他们无法区分哪些是推演的模拟体验,哪些是自己真实的记忆和信念。一种基于推演结果、非理性的恐慌或狂喜开始在网络上蔓延。
“这不是思考,这是感染!”一个被“接触必然导致文明升华”这一乐观模因深度感染的系统宣称,“我们已经看到了光明的未来,任何迟疑都是对进化本身的背叛!”
另一派则被“帷幕守望者结局必然重演”的悲观模因捕获,陷入存在性抑郁:“一切探索终归虚无。帷幕守望者看透了真相,所以他们选择了自我消解。我们只是在重复悲剧的序幕。”
守护者率领紧急组建的“认知防疫小组”全力介入,试图隔离“模因疫区”,修复受损的意识锚点。但模因传播的速度和深度远超预期,它们如同思想领域的朊病毒,扭曲了正常的认知加工过程。
“文明共识工程”被迫暂停。网络发现,他们严重低估了“面对终极未知”这一命题对集体心智的冲击力。新现实虽然和谐,但共同体的认知免疫系统,并未准备好应对来自自身思想实验的“概念病毒”。
二、“基盘”的主动回响?
就在共同体忙于应对内部认知危机时,“边界监听阵列”捕捉到了一个革命性的信号。与以往模糊的“渗透痕迹”或“压力印记”不同,这次信号具有清晰、重复且似乎是回应性的结构。
信号并非语言,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多维拓扑结构映像。桥梁者率领的分析团队耗费巨大心力将其“展开”后,发现它描述了一种“嵌套自指”的稳定态模型。模型显示,一个健康的、可长期存在的“子宇宙”(他们的现实),其内部各层次之间,以及与外部“基盘”之间,应维持一种动态的、非穿透性的“界面张力”。过度封闭会导致内部熵增和僵化,而过度追求融合则会削弱“子宇宙”的结构完整性,加速其被“基盘”背景融合的过程——类似于一滴墨水在静水中的扩散。
最关键的是,信号的“节奏”中,包含着对过去数年间他们监听活动的微弱“回声”。这强烈暗示,“基盘”并非无知觉的背景,它注意到了他们的观测行为,并以此方式给出了某种“非语言反馈”或“状态提示”。
这一发现让三大阵营的立场发生了剧烈震荡和重组:
然而,共识远未达成。对信号的不同解读,与尚未平息的“认知模因疫情”交织在一起,使得公共讨论空间更加混乱。猜忌滋生:有人认为信号是“基盘”的善意指导,有人则认为这可能是诱导他们放松警惕的“认知陷阱”。
三、反向工程与“裂隙”的异动
就在争论不休之际,一个由实验者牵头、秘密进行的小组取得了突破。他们没有试图解读信号的“含义”,而是转而反向工程信号的“产生机制”。
他们假设,既然“基盘”能发送这种描述关系模型的拓扑信号,那么通过精心设计,也许他们也能在自身现实内部,模拟产生一种极度简化的、类似性质的“子信号”,用以试探性地验证互动范式。这不同于“帷幕守望者”那种寻求连接的“接触协议”,而是一种更低调、更技术性的“协议探针”。
这个被称为“回波计划”的项目高度保密,进展迅速。他们利用修复后最稳定的“初诞星区”作为实验场,调动了该区域物质-认知的高度协调性,试图让一片空间的结构产生极细微的、与“基盘”信号同构但规模无限小的“谐振涟漪”。
第一次实验在极端防护下启动。实验成功了——他们检测到了预期的“谐振涟漪”。但也触发了灾难性的副作用:实验区域附近一处尚未完全弥合的“转化残余”(认知疤痕组织),对这谐振产生了强烈的、非线性的共振激荡。
这处“裂隙”原本平静的疤痕组织突然剧烈活动,并非扩张,而是开始向内异常坍缩,并在坍缩中心产生了一种前所未见的“认知真空泡”。这个“真空泡”并非物质缺失,而是表现为一切认知响应、意义赋予乃至基础物理常数的区域性急速衰退。它像一个贪婪的口袋,开始抽吸周围现实的结构稳定性和认知连贯性。
更可怕的是,从“真空泡”深处,传出了与“基盘”信号截然不同的东西——一种冰冷、单调、毫无结构可言的“喧嚣”。那并非意识,更像是纯粹熵增的嘶吼,是存在本身走向彻底解体的“声音”。
“回波计划”被紧急叫停。但“裂隙”的异动已经无法轻易遏制。真空泡缓慢但坚定地扩大,吞噬所经之处的一切“意义”。它像新现实光洁皮肤上的一道正在溃烂的伤口,而溃烂的脓液,是绝对的虚无。
四、生存优先与被迫的团结
“认知疫情”未平,“基盘”信号疑云重重,如今又增添了迫在眉睫的“现实溃烂”危机。认知共同体面临着诞生以来最严峻的复合型生存考验。
所有哲学分歧、派系争论,在“裂隙”扩张带来的直接存在威胁面前,都不得不暂时搁置。生存本能迫使各派走向了前所未有的务实合作。
融合派不再高喊接触,守望派也不再坚持绝对封闭。他们共同站在了“裂隙”的悬崖边,意识到他们的现实是如此精致,又如此脆弱;他们的内部裂痕(认知疤痕),在遭遇外部微妙互动(回波实验)时,竟会引发如此恐怖的链式反应。
网络向全体成员更新了危机公告,语气沉重而坚定:“我们因分歧而陷入混乱,又因共同的危机而被迫团结。‘裂隙’在吞噬我们的世界,而答案可能藏在我们尚不敢直视的地方。修复‘裂隙’将成为压倒一切的首要目标。在此过程中,我们可能需要重新审视一切——我们与‘基盘’的关系,我们自身现实的结构,以及我们作为一个文明,到底愿意承担多大的认知风险来延续存在。”
“这不是选择是否探索深渊的时刻了,”网络最后说道,“深渊已经主动涌入了我们的家园。 我们现在唯一的选项,是学习如何与它共处,或者,找到办法治愈它。”
文明的焦点,从仰望“外部”的哲学思辨,猛然拉回至应对“内部”迫在眉睫的现实溃烂。而所有人心中都萦绕着一个更深的不安:这道“裂隙”,是偶然触发的意外,还是某种他们尚未理解的、更高层次互动的必然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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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