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边缘的暗银色闪光不再是转瞬即逝的幻影，它开始稳定地、如同呼吸般明灭，每一次闪烁都持续得更久，范围也更广，从最初的点状，逐渐蔓延成环绕地球的断续光带。从太空中看，地球仿佛被一圈冰冷的、不断脉动的金属光环所箍住。
地面，异常现象开始集中爆发。
全球电力网络出现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扰动，电压和频率无规律地剧烈波动，导致部分地区大面积停电。精密电子设备大量失灵或显示乱码。所有无线通讯彻底中断，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所隔绝。就连最基础的、依靠线路的有线通讯也变得嘈杂不堪，充满了诡异的、有节奏的脉冲噪音。
天空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色调，并非黑夜，也非白昼，而是一种掺杂了金属光泽的暗灰。太阳和月亮都消失了，被那弥漫的暗银色光晕所吞噬。星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天空中流转的、巨大而模糊的几何阴影，仿佛有看不见的巨笔在苍穹上勾勒着超越理解的图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频的、无处不在的“嗡鸣”，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作用于骨骼、内脏，甚至意识深处。许多人感到剧烈的头痛、恶心、方向感丧失，以及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被注视”感和“剥离”感。
城市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失去了电力、通讯和照明，恐慌如野火般蔓延。车辆的撞击声、人们的哭喊声、以及零星的枪声，在异常寂静的背景“嗡鸣”中，显得格外刺耳和绝望。
但也有一些地方，维持着诡异的平静。
“方舟”指挥中心，应急电源仍在工作，内部通讯依靠最原始的物理线路和预先铺设的屏蔽光缆艰难维持。林晓、埃文斯、周明、伊莎贝拉等核心成员聚集在主控室，所有人都穿上了简易的防护装备，尽管他们知道，这或许对即将到来的“格式化”毫无作用。
主屏幕上，地球的实时监控画面已经彻底扭曲，变成了不断翻滚的几何色块和线条，只有少数几个来自地下深层或特殊屏蔽设施的摄像头，还能传回一些模糊的、充满干扰的图像。
“所有‘火种’的主动信号已全部中断，”周明报告着，声音在持续的“嗡鸣”背景音中有些失真，“按照预设，他们已进入最高级别静默。我们……是地表最后仍在活动的‘节点’了。”
伊莎贝拉教授紧握着胸口的一个吊坠——那是她女儿的照片。她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它们来了，不是以舰队，不是以武器，而是以……规则本身。”
埃文斯博士盯着仪器上疯狂跳动的读数，那些读数早已超出常规物理量的范畴，指向人类未曾定义过的领域：“空间曲率、基本力常数、甚至可能连普朗克常数都在发生区域性扭曲……这不是攻击，这是在重写我们存在的‘底层协议’。”
林晓没有看屏幕，也没有看仪器。她走到观测窗前，透过特殊镀膜的玻璃，望向外面那诡异的、流转着暗银与灰黑的天幕。城市的大部分灯光已经熄灭，只有零星的火焰在黑暗中摇曳，映照着惊慌奔跑的人影。
她想起了陈阳，想起了他牺牲时望向星空的最后一眼。他也曾面对未知，但他选择了为可能性而战。现在，可能性似乎正在关闭。
她想起了“勇气号”里的赵岩和王雪，他们现在在那静默的“茧”中，是以何种形态“存在”？是永恒的静止，还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新状态？
她又想起了散布在各处的“火种”，那些放弃了人类形态、只求保留一丝文明记忆的同胞们。他们的挣扎，会有意义吗？
“嗡鸣”声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变得尖锐而具有穿透力。观测窗的玻璃开始高频震颤，发出濒临破碎的呻吟。地面传来一阵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震动。
主屏幕上，那些来自地下深层摄像头的最后图像，也开始被翻滚的几何纹路所覆盖、吞噬。
“它们进入最后阶段了……”埃文斯博士喃喃道，“‘封装’……或者叫‘格式化’……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指挥中心内部一个独立的、物理隔离的古老示波器屏幕上，原本杂乱的噪音中，突然跳出了一段极其清晰、稳定的信号。那信号使用的编码，与之前小行星带废弃平台发出的“不要抵抗”讯息如出一辙，但内容更长。
“……检测到抵抗意图……检测到非标准信息结构扩散……启动深度扫描与重构协议……个体意识集合体‘人类’……归类为：可优化不稳定模因簇……开始导入‘永恒和谐’模板……进程不可逆……”
信号重复了三次，然后消失。
“永恒和谐……”伊莎贝拉教授苦笑，“这就是它们给‘格式化’起的名字。”
深度扫描。重构。导入模板。
每一个词语，都冰冷地宣告着人类独立存在的终结。
震动越来越剧烈，指挥中心的照明开始明灭不定，一些设备冒出火花。那尖锐的“嗡鸣”已经超越了人类听觉的极限，变成了一种纯粹物理性的、撕裂一切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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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感到自己的思维开始变得滞涩，仿佛浸入了粘稠的胶水。记忆的片段不受控制地翻涌又破碎，感官接收到的信息变得混乱而无意义。她看到埃文斯博士试图抓住控制台却滑倒在地，看到周明对着无法操作的通讯器嘶喊，看到伊莎贝拉教授紧紧闭上双眼，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祈祷。
她自己的视野开始模糊，边缘泛起那种熟悉的、令人绝望的暗银色。
最后的清醒时刻，她拼尽全力，按下了控制台上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鲜红色的物理按钮。
那不是武器发射钮，也不是通讯开关。那是“方舟”本部预设的最终指令——“记忆固化”。
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通过预先埋设在指挥中心地基和墙壁中的特殊导体，激发了一个小范围的、短暂而强烈的定向电磁脉冲场。这个脉冲场的目标，是指挥中心地下深处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离的、由特殊晶体构成的存储器阵列。
在外部“格式化”力量彻底淹没这里之前，这个脉冲会将指挥中心内所有仍在运行的记录设备中、关于人类文明最后时刻的数据——包括那些破译的“蓝图”碎片、静默“茧”的分析、以及此刻正在发生的、关于“格式化”过程的每一秒原始传感数据——以最高密度强行刻录进那些特殊晶体中。
然后，预设的微型聚变装置会将这片区域，连同晶体存储器一起，彻底熔融、封装，形成一个类似木星轨道静默球体的小型化“时间胶囊”，深深埋入地壳深处。
这是林晓，为人类文明保留的，最后一个“火种”。一个纯粹被动的、记录了所有“错误”与“抵抗”的……“墓碑”，或者说，“证据”。
暗银色的光芒，终于彻底吞没了观测窗，吞没了控制台，吞没了每一个人的身影。
那尖锐的、超越听觉的“嗡鸣”达到了顶峰，然后……
戛然而止。
一切声音消失了。
一切光线消失了。
一切震动消失了。
仿佛按下了宇宙的静音键，也关掉了所有的灯。
绝对的、沉重的、无法形容的……
静默。
地球，连同其上曾经喧嚣、矛盾、灿烂而又脆弱的人类文明，一起被拖入了那暗银色的、“永恒和谐”的……
未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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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