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的条纹近在咫尺，像一幅巨大而沉默的抽象画。“勇气号”轻盈地调整着姿态，与那三个静止的“信使-复制体”保持着十公里的相对距离。在这个尺度上，即使不借助高倍光学传感器，赵岩和王雪也能透过舷窗清晰地看到那些复制体表面精细的细节——与他们的飞船几乎别无二致，除了那稳定闪烁的橄榄枝图案和下方缓慢流转的复杂几何纹路。
“保持当前位置，启动全频段被动监测，生命体征监测系统提升至最高灵敏度。”赵岩的声音在安静的舱室内响起，平稳而清晰地传回地球。
“勇气号收到，已就位。等待接触指令。”王雪补充道，她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轻盈移动，确保所有数据记录设备运转正常。
指挥中心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主屏幕上并排显示的画面——“勇气号”的外部视角，以及通过长焦镜头拉近的三个复制体特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复制体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勇气号”，那心跳般的闪烁规律依旧。
“它们是在等待我们先行动吗？”李伟忍不住低语。
“也许它们在观察，在评估。”伊莎贝拉教授紧盯着屏幕，“评估我们的飞船，评估我们的行为模式，甚至……评估我们的耐心。”
林晓没有出声。她注意到，星门传来的那种复杂信息流仍在持续，如同背景音一样萦绕在接触区域。这信息无法破译，但它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交流的一部分。
“启动第一步接触协议，”林晓下达指令，“‘勇气号’，使用外部灯光信号，重复之前发送过的质数序列。”
“明白。”
“勇气号”船体外部，几组高亮度led灯开始以特定的频率明灭，将“2, 3, 5, 7, 11, 13”的二进制编码用可见光的方式发送出去。
信号发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对应的那个“信使-复制体-1”上。
没有延迟。
几乎在“勇气号”灯光信号结束的瞬间，“信使-复制体-1”表面那代表心跳的闪烁图案，其明暗节奏立刻发生了改变，精确地复现了质数序列的编码！紧接着，如同之前一样，它又主动延续了序列，闪烁出“17, 19, 23”的节奏！
它在用人类刚刚使用过的“灯光语言”，进行着熟练的回应！
“它适应了我们的新通讯方式！”周明报告道，语气中带着惊叹。
这次成功的互动，似乎是一个信号。三个复制体表面那缓慢流转的复杂几何纹路，再次开始加速，光芒微微增强。它们不再完全静止，而是开始以“勇气号”为中心，非常缓慢地、保持着严格对称的三角阵型移动起来，如同在进行一种优雅的环绕检阅。
“它们在扫描我们？”王雪感到一阵本能的不安，仿佛被无形的探针扫过全身。
“所有传感器未检测到主动扫描能量束。”赵岩检查着数据，“但这种移动……像是在构建一个更完善的观测模型。”
就在复制体移动的同时，星门传来的信息流突然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其波动模式中，某个特定的频率波段被加强了，形成了一种类似“强调”的效果。这个被强调的频率，恰好与“勇气号”船体某种非关键性结构的固有共振频率吻合！
“星门信息……它在指向我们的飞船结构？”埃文斯博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它在提示什么？”
突然，“信使-复制体-2”停止了移动。它表面的几何纹路凝聚、变化，最终形成了一个与“勇气号”飞船侧面一个检修舱门盖板上的铆钉排列图案完全一致的几何图形！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甚至有些不起眼的人类工业设计细节！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它连这个都复制了？什么时候观察到的？
但下一刻，这个复制形成的铆钉图案开始发生演变，其中几个光点位置发生了微调，形成了一种新的、更加和谐优美的排列方式。同时，一段关于材料应力分布和结构优化的简化数据流，伴随着这个新图案，被“信使-复制体-2”发送给了“勇气号”！
它不是简单的复制，它是在分析，并在基础上进行……优化设计！它用这种方式，展示了一种举重若轻的工程学能力，并似乎在传递一个信息：你们的技术，有改进的空间。
这是一种超越模仿的、带着指导意味的互动！
“难以置信……”王雪看着接收到的简化数据流，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但其中蕴含的数学美感让她感到震撼，“它在教我们？”
赵岩保持着冷静，但内心同样波澜起伏。“回复信息：表示感谢。同时，发送一段关于人类音乐中简单音节（do-re-i）的声波频率数据。”他决定引入文化元素，测试对方的反应。
“勇气号”将一段代表基本音阶的声波数据发送出去。
这一次，回应来自三个复制体。它们表面的心跳闪烁节奏同时改变，不再统一，而是分别以不同的频率、不同的节奏开始脉动，这些脉动组合在一起，竟然形成了一种简单的、带有明确旋律性的音频信号！当这信号被“勇气号”接收并转换为声音后，舱室内响起了一段空灵、陌生但极其悦耳的简短旋律！
它理解了声音的概念，并创造了属于它（或它们）的“音乐”！
接触在以一种加速的方式深化。从数学到工程，再到初步的文化表达。对方的学习能力、创造力和表达欲，远超预期。
然而，就在这看似顺利的交流氛围中，“信使-复制体-3”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动作。
它缓缓地向“勇气号”靠近了一段距离，将相对距离缩短到了五公里。随后，它表面的银色材质再次如同水银般流动起来，但这次不再是复制飞船外形，而是……逐渐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类人的轮廓！
那轮廓没有细节，只是一个大致的人形剪影，出现在原本是飞船头部的位置。这个人形轮廓内部，开始浮现出极其微弱、但能与“勇气号”舱内生命监测系统接收到的、赵岩和王雪的混合脑波活动产生某种松散共鸣的波动模式！
它……它在尝试模拟人类形态？模拟人类的精神活动？
指挥中心内，伊莎贝拉教授倒吸一口凉气：“它在尝试进行‘身份认同’！它想告诉我们，它理解我们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并且……它或许可以成为类似的存在？”
这个举动带来的冲击，远比之前的任何模仿或创造都要强烈。它触及了“我们”与“他者”之间最根本的界限。
星门传来的信息流在此刻再次变化，那被强调的频率消失了，整个信息流变得平缓而稳定，仿佛在表达一种……“认可”或“阶段性完成”的含义。
“勇气号”舱内，赵岩和王雪看着那个模糊的、内部闪烁着与他们脑波隐隐共鸣的人形轮廓，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惊奇、不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感的复杂情绪。
第一次面对面的接触，没有武器，没有冲突，只有层层递进、不断深入的理解与模仿，直至触及形态与意识的边缘。
对方停下了所有动作，包括那个人形轮廓也稳定下来，不再变化。三个复制体重新回归静止，只是那心跳般的闪烁依旧，默默地注视着“勇气号”，仿佛在等待人类的下一步，等待着一个决定。
是继续这令人不安又着迷的深度互动，还是出于谨慎而暂停？
木星巨大的引力场仿佛也凝固了，见证着这历史性的一刻。第一次“握手”，以远超物理接触的方式完成了，而它开启的，是一条通往不可预测未来的深渊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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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