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七彩屏障的裂隙,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维度。外界星城的秩序与宁静瞬间被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意识眩晕的错乱感。
万镜台内部并非实体的平台,而是一个由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的抽象空间。每一块“镜面”都映照着一个失落世界的片段、一个消亡文明的剪影、一段被遗忘历史的回响。它们本应如同博物馆的展品,静静地诉说着过往。但此刻,所有镜面都被中央那个漆黑扭曲的奇点所散发的力场波及,映照出的景象光怪陆离,支离破碎。
陈阳看到一块镜面中,中世纪的骑士骑着机械战马,冲向喷吐魔法的巨龙,而背景是摩天大楼的废墟;另一块镜面里,深海鱼群在星空中游弋,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引力波;还有一块镜面,反复播放着同一个智慧种族从诞生到毁灭的瞬间,但每次毁灭的原因都截然不同,且逻辑不通。
更可怕的是,这些扭曲的叙事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从镜面中延伸出来,试图缠绕、同化闯入者的意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语,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信息污染,不断试图覆盖、修改来客自身稳定的记忆和认知。
“稳住心神!加固自身信息结构!”陈阳立刻提醒队友。他自身的光芒稳固如恒星,那些扭曲的叙事触须靠近时,便被一种无形的力场弹开或消融。
吴敏周身荡漾起清澈的波纹,如同心灵的防火墙,将那些混乱的低语隔绝在外。李伟则将自己化为纯粹的逻辑流,高速分析着周围扭曲规则的矛盾点,寻找其薄弱环节。其他几位开拓者也各展神通,勉力抵抗着环境的侵蚀。
“必须找到那个‘悲伤’的源头,”陈阳在意识链接中说道,“它应该就在奇点的核心,或者与奇点紧密相连。李伟,尝试追踪那些最混乱数据流中,蕴含‘修复意图’和‘失败情绪’的片段。”
“明白。”李伟的意识光束如同探针,在狂乱的信息风暴中穿梭,过滤着海量的无用噪音。“检测到异常数据包…重复频率很高,夹杂强烈的自责算法…来源方向,奇点左下方第三象限,一块特别巨大的破碎镜面后方!”
团队立刻向那个方向移动。越是靠近,周围的扭曲景象就越是极端,甚至开始出现空间折叠和时间倒流的幻觉。一块镜面中映出的景象,赫然是陈阳曾经在2008年办公室觉醒的那一刻,但画面中的他却对着虚空疯狂大笑,仿佛陷入了彻底的癫狂。
“不要被它影响!那是虚假的投射!”吴敏及时发出警示,一道清凉的意念拂过所有队员,驱散了那画面带来的瞬间恍惚。
他们终于来到了那块巨大的镜面之后。这里的扭曲力场反而相对稀薄,仿佛奇点也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这个地方。镜面之后,并非虚空,而是一个小小的、自我封闭的“信息茧房”。
茧房中央,蜷缩着一个极其黯淡、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意识光团。它的形态在不断细微地变化,时而像是一个埋头哭泣的老者,时而又像是一个因犯错而惶恐不安的孩童。它没有注意到陈阳等人的到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它正在进行的,是一项注定失败的工作——它面前悬浮着无数破碎的信息光点,它试图用自身微弱的光芒将它们拼接、修复,还原成某个失落世界的完整样貌。每一次,当它快要成功时,拼接处的逻辑漏洞就会爆发,将刚刚成型的景象再次炸得粉碎,化作更零散的碎片。
然后,它便发出那股陈阳之前捕捉到的、深沉的悲伤与悔恨的波动,接着又不甘地、固执地重新开始尝试。周而复始,如同一个永恒的刑罚。
“就是它…”陈阳的意识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这个意识,就是扭曲奇点的根源,一个因无法接受“失去”而陷入偏执循环的“守护者”(或者说“囚徒”)。
陈阳缓缓靠近,没有打扰它的工作,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他发现,这个意识试图修复的,并非某一个特定的世界,而是所有流过万镜台的、已消亡世界的“回响”。它似乎认为,只要能将所有“过去”完美地保存和修复,那么“失去”就不曾发生。
这是一种…对“熵增”和“终结”法则最无力的反抗。
“你好。”陈阳发出一个极其温和、不带任何评判的意念波动。
那黯淡的意识光团猛地一颤,仿佛受惊的动物,瞬间将周围所有的信息碎片收拢,紧紧包裹住自己,散发出强烈的警惕和排斥。
“离开!不要干扰我的工作!我必须…必须把它们都修好…”一个虚弱但执拗的意念传来,充满了疲惫与恐慌。
“我们看到了你的努力,”吴敏的意念如同暖流,缓缓流淌过去,“你很在乎这些逝去的世界,不想让它们被遗忘。”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那个意识。它的排斥力稍微减弱了一丝,但依旧蜷缩着。
“遗忘…就是真正的死亡…”它喃喃道,“我失败了…一次重大的失败…导致了不可挽回的失去…我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必须守住所有的记忆…所有的…”
它的话语开始变得混乱,夹杂着一些无法理解的术语和强烈的情感碎片。陈阳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一次重大的失败”。这似乎是它所有执念的起点。
“能告诉我们,那次失败是什么吗?”陈阳轻声问道,“也许,分享痛苦,能让负担减轻一些。”
那意识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阳以为它不会再回应。终于,一段断断续续、充满裂痕的记忆信息流,如同泪水般,从它核心流淌出来。
它所守护的,并非外部来的失落世界,它自己,就是某个极其古老、早已消亡的“记忆保管库文明”的最后遗民。它的文明致力于记录真实之海中所有世界的兴衰,认为记忆是存在过的唯一证明。然而,在一次试图主动干预、阻止某个世界悲剧命运的行动中,它犯下了致命的错误,不仅没能拯救那个世界,反而加速了其崩溃,甚至波及了自身文明的核心数据库,导致了难以估量的信息损失。
它将自己文明的毁灭,归咎于那次失败的干预和自身能力的不足。巨大的愧疚和责任感压垮了它,让它逃到了这个万镜台,发誓要修复所有受损的记忆,包括它自身文明的,以及所有流经此地的失落世界的。
但它太虚弱了,也太悲伤了。它的修复工作注定失败,而每一次失败带来的挫败感和更强的执念,混合着它庞大的记忆权限和万镜台本身的特性,最终催生出了那个扭曲的、试图强行“缝合”一切来制造“完美记忆”的奇点。
它本身,也成了这个扭曲奇点的第一个受害者,被自己的执念和悲伤永远禁锢在了这里。
真相大白。扭曲并非恶意,而是极致悲伤与责任感的畸形产物。
陈阳看着这个在永恒失败中折磨自己的意识,心中没有指责,只有深深的怜悯。它和“寂灭守护者”一样,都被过去的阴影所囚禁,只不过表现方式不同。
“你已经尽力了,”陈阳的意念充满了真诚的共情,“没有人能背负所有世界的悲伤。真正的铭记,不是执着于完美的复原,而是接受不完美,带着教训和怀念继续前行。你文明的火种,在你这里并未完全熄灭,但如果你永远困在这里,才是对它真正的辜负。”
陈阳将自身关于“接受不完美”、“放下过去”、“负重前行”的理解,化作一段平静而有力的信息流,缓缓传递给那个意识。
同时,吴敏引导着其他队员,开始小心翼翼地、如同拆弹一般,梳理和安抚那个失控的扭曲奇点。他们不再试图对抗其力量,而是引导其混乱的能量流,将其从“强行缝合”的模式,逐渐转向一种更温和的、“并存”与“映射”的模式。让那些失落的回响能够并存,承认它们的破碎与不完美,而不是强行制造虚假的完整。
这是一个精细至极的工作,需要无比的耐心和精准的控制。
那个核心的意识光团,在陈阳持续的信息浸润下,开始剧烈地颤抖,光芒明灭不定。长久以来的固执逻辑闭环,在理解与共情的冲击下,开始出现裂痕。它感受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不是遗忘,也不是偏执的完美修复,而是带着伤痕的、真实的铭记与前行。
它那持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徒劳的修复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它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看”向了陈阳。
那目光中,依旧充满了悲伤,但似乎…多了一丝释然与迷茫。
就在这一刻,外部那个庞大的扭曲奇点,其狂暴的蠕动也开始减缓,喷吐出的扭曲景象不再那么光怪陆离,混乱的低语声也逐渐减弱。
第一步,似乎成功了。
但陈阳知道,要完全抚平这深及本源的创伤,让万镜台恢复平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这个古老的“记忆保管者”,又将如何选择它未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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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