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云烬手掌猛然合拢。
血光炸开的刹那,整座冰魄洞府宛若被重锤砸中的琉璃盏,从内里绽出密密麻麻的裂纹。腕间蓝冰锁链寸寸崩断,冻结的肌肤骤然回暖,却有细密刺痛如针扎般钻透骨髓,直抵四肢百骸。
月霓脸色陡变,素手急扬,便要将那座凝于半空的冰牢虚影狠狠压下。
她动作已是极快,可云烬更快。
他借着血光冲击波的反冲力道腾空跃起,右腿裹挟着劲风,狠狠踹向头顶的冰晶穹顶。“咔嚓”一声脆响,大片碎冰簌簌砸落,恰好挡在月霓身前。她挥手格挡的瞬间,冰牢已是偏了半寸,轰然砸在空处,激起漫天冰屑。
云烬落地时顺势滚身,背脊贴地滑出三尺开外,堪堪避开阵台中心那片最凶险的区域。他甚至来不及站稳,指尖已抹过唇角残留的血迹,屈指一弹,那抹残红便将轮回笺的力量精准注入地面的阵纹之中。
阵纹甫一沾血,顿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原本流转的森寒之气竟倒卷而回,顺着符文脉络轰然炸开,化作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冰台中央应声爆裂,碎石裹挟着冰渣四溅纷飞,月霓被迫后退两步,广袖被劲风掀飞一截,露出皓腕上同样缠绕的冰链。
她死死盯着云烬,声音冷得似能凝出寒霜:“你竟敢破我的阵?”
云烬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胸腔剧烈起伏,喘得厉害。右耳垂烫得惊人,像是被烈火燎过一般。他清楚,刚才那一击几乎耗空了体内残存的轮回之力,但至少——他活下来了。
“师姐。”他抬手抹去嘴角血痕,扯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你这冰魄洞府太冷,我实在住不习惯。”
话音未落,他转身便朝着洞口疾冲而去。
身后传来月霓怒喝:“站住!”
一道冰刃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肩膀飞过,重重钉在石门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云烬头也不回,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跃出洞外。
寒风扑面而来,冷冽刺骨,却带着令人心醉的自由气息。
他落在山坡上,脚底一滑,险些栽倒,终究还是稳住了身形。回头望去,洞府之内寒气翻涌,原本悬挂的浮灯尽数熄灭,只剩几缕幽蓝光芒在断壁残垣间闪烁。月霓的身影立于废墟中央,模糊不清,却并未追出来。
云烬眸光微沉,他知道,这女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远处山门檐角挂满冰棱,晨曦洒在其上,折射出刺目的光。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山石上坐下,缓了缓气息。肋骨处传来阵阵锐痛,与昨夜的钝痛截然不同,是方才撞上冰台边缘时落下的新伤。如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一把钝刀在剐蹭着骨头。
他抬手按住伤处,指尖刚触到衣衫,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方才在洞府中,阵法启动时的震动绝非浮灯所能发出,那细微的声响,倒像是某种铃铎轻颤。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响动,与阵法启动时的铃声同频!
云烬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洞府方向,依旧一片死寂。
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片刻之后,铃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近了些,像是从身后的密林深处传来。方才在洞府之中,阵法启动的前一瞬,他便听到过类似的声响,只是那时误以为是浮灯震动所致。现在想来,处处透着诡异。
他缓缓起身,脚步放轻,正准备换个位置观察,树影却忽然晃了晃,一道白衣人影,从林中缓步走出。
长发及腰,衣袂飘飘,步履轻盈得仿佛脚不沾地。来人竟是月霓。是幻像。
只见她手中握着一串骨铃,指尖正轻轻拨弄着铃身,明明铃舌未曾晃动,却有清脆的铃声袅袅传来。
云烬眯起眼,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师姐倒是好兴致,竟还有闲情逸致幻像投影追出来看风景?”
月霓的幻像停下脚步,与他相距十步之遥。她看着他,脸上既无怒意,也无冷笑,竟是一片平静。“你以为,你真的逃出来了?”
“不然呢?”云烬拍了拍衣袖上的积雪,语气散漫,“外面的空气,可比你那冰窟里新鲜多了。”
“这山,这林,这脚下的路。”月霓抬手指了指四周,声音平静无波,“皆是我的阵法。”
云烬闻言,不由得朗声大笑:“既是如此,方才为何不直接将我留下?”
“不是留不住。”月霓往前走近一步,眸光幽深如古井,“我只是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她又往前一步,步步紧逼,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你每一次重生,我都知道。我在你的下一世里等你,云烬,你躲不掉的。”
云烬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眼神终于凝重起来。
“你以为,轮回是你最大的依仗?”月霓自问自答,语气带着一丝怜悯,“不,它是你最大的弱点。我能精准预测你的每一步,你从来都没有真正跳出过这个圈。”
云烬沉默半晌,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所以,你今日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不打算杀我了?”
“我不杀你。”月霓淡淡道,“我想让你帮我。”
“帮你?”云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师姐方才还想将我冻成冰雕”
“那是测试。”月霓语气坦然,“我要确认,你是否有资格与我谈合作。”
“合作?”云烬连连摇头,满脸不屑。
“我可以给你好处。”月霓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不急不缓地开口,“比如,让你少死几次。”
“少死几次?”云烬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师姐又怎知,我究竟能死多少次?”
“我不知道。”月霓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我知道,你不可能无限重来。总有一次,你会来不及反应,会犯下无可挽回的错,然后彻底消失。”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而我,可以教你避开这些死劫。”
云烬死死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山风掠过林梢,骨铃的轻响再次传来,清脆得有些诡异。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为什么要帮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师姐的好意,我可不敢领。”
“因为我也需要你。”月霓的回答干脆利落,“你需要活下去,我需要打破身上的束缚。我们,本就可以互为助力。”
“听起来倒是不错。”云烬点了点头,眸光却愈发锐利,“可我怎么觉得,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你可以不信。”月霓闻言,转身便要离去,“但下次见面时,或许就是你的第十二世了。到那时,我会为你准备好一个更大的阵。”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云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对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轮回笺会偏偏找上你,认你为主?”
云烬的瞳孔骤然收缩,却没有回答。
月霓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莫测的深意:“也许,答案从来不在你身上,而在别人的手里。”
说罢,她转身走入密林,白衣身影渐渐变淡直至彻底消散,唯有那串骨铃的轻响,还在林间回荡,渐行渐远。
云烬僵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抹残留的血迹还未干涸。他缓缓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远处,一只乌鸦掠过树梢,发出一声嘶哑的啼叫,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
朝阳已然升起,金色的光芒穿透薄雾,照亮了整片山林。
可云烬的心头,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冷得刺骨。他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去,穿过一片稀疏的松林,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北峰的风比往日更冷,却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至少现在,他还活着。而且,是以自己选择的方式活下来的。
身后的洞府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整座山体微微晃动,几块碎冰从崖壁上滚落,砸在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云烬脚步未停,眸光却冷了几分。他知道,那是月霓在重新布阵。这个女人,不会轻易认输,只是短时间内,她应该不会再找上门了。毕竟,刚才那一击,不仅撕开了她的阵,更撕开了她对“掌控一切”的那份自信。
这,才是最致命的。
他伸手摸了摸怀中的裂玉佩,确认它还安稳躺在那里。玉佩上又多了一道新的裂痕,却依旧温热,想来还能派上用场。
银凤给的东西,总归不会太差。
晨光渐亮,雾气缭绕在山腰,新的一天,已然来临。云烬沿着蜿蜒的小路往下走,脚步渐渐稳了下来。经过一棵歪脖子松树时,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靠在山坡的石头上,肋骨处的疼痛愈发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反复刮擦着骨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钻心的疼。他不敢乱动,也不敢大口喘息,只能慢慢调整着呼吸的节奏。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那阵烦人的铃声,已经彻底听不见了。林子里的鸟雀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噤声不语,连风都停了。整座山头,静得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
云烬抬手,摸了摸发烫的右耳垂,血玉耳钉已经从耳垂重新生出,温热依旧。 他眉头紧锁,从怀中掏出那枚裂玉佩。
玉佩本是温润的触感,此刻却泛着淡淡的微光,一闪一闪,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下一秒,一道急促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钻进了他的脑海。
“小师弟,紫菀峰的人动了!”
云烬猛地一愣。这裂玉佩,竟还能传音?之前自己在月霓面前佯装银凤早已布置好了一切,没想到这玉佩竟真有如此妙用。
是银凤的声音没错,可语气却与平日里截然不同。往日里,她说话总是带着几分尽在掌握的冷酷,此刻却压得极低,语速急促,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云烬盯着手中的玉佩看了看,将它紧紧攥在掌心。
紫菀峰的人动了?
什么时候动的?动的又是谁?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传话?
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却没有一个答案。但云烬很清楚一件事——他刚才从冰魄洞府逃出来,以为暂时安全了,现在看来,这场风波,根本远未结束。
他缓缓站起身,膝盖传来一阵僵硬的酸痛。昨晚连番苦战,身上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此刻只觉得浑身都在疼。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积雪,抬头望向冰魄洞府的方向。
洞口已然塌了一半,碎冰乱石堆积如山,寒气依旧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洞内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云烬眸光深沉。
方才那一战,她明明还有余力追击,却偏偏没有动手。她说的那些话,那串诡异的骨铃,都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在他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让他知道——她,随时可以再出手。
云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对着洞府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挑衅:“师姐,下次再见面,记得穿暖和点,免得冻着。”
说罢,他转身便走。可刚走出几步,他却又猛地停下了脚步。
右手掌心,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沉重感。
是那枚裂玉佩,它在掌心轻轻震动起来。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均匀,像是有人在隔着玉佩,轻轻敲击着他的掌心,然后,骤然停止。
云烬脚步顿住,背脊瞬间绷紧,他没有回头,他很清楚,这绝不会是银凤,更不会是月霓。这是第三个人,在暗中联系他。
而这个人,用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绕过了所有的传音禁制,直接触碰到了这块玉佩。
云烬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摊开掌心仔细查看一番。
就在这时——
他脚下一顿,手腕被一股神秘力量猛然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