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再往前半步。屋子里静得可怕,唯有冰晶在木梁上蔓延生长的细微声响,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烛火早已被寒气冻灭,只有云烬腰间凰火玉佩的微光,与月霓那块冰蓝色玉佩的冷光,在斑驳的墙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云烬心道,不能硬拼。这女人的修为比他高出太多,刚才那一击能破冰锁,靠的是凰火玉佩本身的防御灵力,要是再来一次,别说破冰,恐怕玉佩自己先得裂成两半。
可他也不能退,退一步,就是死路一条。
月霓也在打量他,半晌没说话。过了几秒,她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你和银凤,到底什么关系?”
“师姐觉得呢?”云烬挑眉反问。
“银凤性子冷傲,怎么会把凰火玉佩交给旁人。”月霓的目光死死锁在玉佩上,带着一丝审视。
“也许是她瞧着我生得俊,乐意送我呢?”云烬扯了扯嘴角,语气轻佻得不像话。
“你不好看。”月霓直言不讳。
云烬嗤笑一声:“那你为何还不走?”
月霓沉默了片刻。忽然,她嘴角微微上扬,这次不是之前的冷笑或讥讽,竟是真的笑了一下,带着几分玩味:“你倒是挺有意思。明明怕得要死,还能扯这些废话撑场面。”
“撑场面总比等死强。”云烬耸了耸肩,话锋忽然一转,直指要害,“说起来,师姐方才说要靠琴瑟合鸣疗伤,可我瞧着,你除了脸色白了点,身上半点伤都没有。这‘伤’,未免藏得也太深了些?”
月霓脸色一沉,冷笑一声:“你懂什么?我所练功法,需定期调和阴阳。你乖乖配合便罢,若是不肯,我便只能用强。”
“哦?”云烬故作恍然大悟,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光,“照这么说,前几日失踪的男修,也是被师姐这般‘调和’死的?”
月霓眼神骤然变冷,周身寒气又盛了几分:“他们经脉孱弱,承受不住我的寒气,纯属自找。你是轮回体质,与他们不同。”
“多谢师姐夸奖。”云烬摸了摸耳垂上那个细小的耳洞,语气漫不经心,“但我这人有个毛病——最讨厌被人当成炉子烧。”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觉到耳垂一阵发烫。这是轮回笺的预警。
危险,远未结束。
云烬瞬间绷紧了身体,目光死死盯住月霓的手——果然,她的指尖正微微弯曲,分明是在暗中蓄力。
“去!”月霓低喝一声,抬手一挥。
五道冰锁猛地从地面破土而出,直扑云烬的双手、双腿和脖颈,速度比刚才快了整整一倍!
云烬来不及躲闪,只能咬牙拍出腰间的凰火玉佩。
金光骤然炸开,像一口倒扣的金钟罩住他全身。冰锁狠狠撞在光罩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可云烬也被这股巨力震得膝盖微弯,脚底的青砖都被压陷了两寸。
力量差距,实在太大了。
他咬着牙撑着,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掌心的玉佩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肉。
“倒是挺能撑。”月霓往前迈了一步,声音里带着志在必得的冷意,“但这玉佩的灵力总有耗尽的时候。等它彻底失效,你照样逃不过做我药引的命。”
云烬喘着粗气,忽然笑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月霓耳中:“师姐,你就没想过,银凤为何会把这玉佩交给我?”
“自然是想保你。”月霓眯起眼,语气笃定,“可惜,她保不住。”
“错了。”云烬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因为她早就料到,我会落在你手里,所以提前给我布了这个局。”
月霓的脚步猛地一顿:“什么局?”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话音未落,屋子里的温度陡然暴跌,如同从云端骤然坠落冰窟,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每一个角落。桌角、床架、门框,凡是木头做的物件,表面都迅速结上了一层白霜。空气中浮起一层薄薄的白雾,像是寒冬清晨呼出的气息,吸一口都能冻得肺腑刺疼。
云烬的呼吸顿时变得沉重。
这寒气——这是《冰魄诀》全力发动的征兆!再这样下去,他的肺腑会被冻成冰块,心跳会越来越慢,最后整个人都会僵死在这里,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必须,立刻打断她!
云烬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刻意放大的笃定:“你不敢在这里杀我。”
月霓冷笑一声:“我有何不敢?”
“因为你怕——”云烬字字清晰,直击要害,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月霓骤然变化的脸色,缓缓吐出后半句,“你怕有人知道你修炼《冰魄诀》出了岔子,必须靠定期琴瑟合鸣法脉相融,才能维持修为不散。”
月霓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抬手就要催动寒气,彻底下杀手。
可云烬比她更快一步,举起掌心的玉佩,高声道:“你要是敢动手,我现在就捏碎这玉佩!你以为它只是护身符?错了,它还是银凤亲手炼制的扩音符!只要我一捏碎,半个宗门的人都能听见我刚才说的话!”
月霓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她死死盯着云烬掌心的玉佩,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惊疑、忌惮,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几息之后,她缓缓放下了手。
“有趣。”月霓看着云烬,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你比我想象的,要难缠得多。”
她盯着云烬看了许久,忽然开口:“你不是普通的宗门弟子。你是银凤藏在手里的一枚活棋,她把你留到现在,就是为了对付我,对不对?”
云烬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道:“她给我保命的东西,我帮她办点事,不过是公平交易。”
“那你知不知道,”月霓缓缓站直身体,语气里带着一丝诡异的意味,“凡是进了我冰魄洞府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云烬看着她,神色平静,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威胁:“所以,师姐现在是要杀我灭口?”
月霓却摇了摇头:“我不想杀你。”
“哦?”云烬挑眉。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月霓的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声音低沉,“冰魄洞府,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什么?”云烬追问,心里却在飞速盘算——这女人突然转变态度,必定有诈,说不定洞府里藏着比她更可怕的东西。
“能解轮回反噬的药引。”月霓转过头,直视着云烬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每轮回一次,身体就会受损一分。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几次轮回,你就会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云烬的眼神猛地一闪。
她竟然知道轮回反噬的事?这秘密,整个宗门恐怕也没几个人知晓。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师姐倒是消息灵通。只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我见过三个轮回者。”月霓缓缓道,“两个死在了轮回反噬里,一个疯了。你是我见过的,最清醒的一个。”
云烬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照这么说,师姐是特地来救我的?”
“我不是救你。”月霓摇头,语气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是想跟你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你帮我取一样东西,我帮你压制轮回反噬。”月霓看着他,眼神认真,“冰魄洞府深处,有一块‘心源冰晶’,能稳固神魂。只要你帮我拿到它,我可以让你触碰‘心源冰晶’三息时间。”
云烬挑眉,故作沉吟:“听起来,倒是桩划算的买卖。”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月霓追问。
云烬却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我要是答应了,师姐能保证,不会在冰魄洞府对我下手?”
月霓停顿了一下,目光飘向窗外的夜空,像是在回忆什么,半晌才缓缓开口:“因为我也在等一个人回来。而你,可能是找到他的唯一关键。”
云烬没再追问。
他知道,有些话问得再多,也得不到答案。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玉佩还在微微震动。
云烬抬起头,看向月霓,语气平静无波:“好,我去。”
月霓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明天子时,我在后山寒潭边等你。”
云烬扯了扯嘴角:“明天我要改变主意了呢?”
“你不会。”月霓的语气笃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因为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说完,她转身走向门口,推门而出,又轻轻将门关上。
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门关上的那一刻,云烬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腿肚子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他忙伸手扶住冰冷的门框,指尖刚搭上木头,就觉出后背一片冰凉——衣衫早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又冷又黏。
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碎冰沙沙作响,云烬靠在门框上,缓了好半晌,才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垂。轮回笺的预警,依旧没有解除,他知道,这事远远没完。
远处传来打更声,梆梆三声。
三更已过。
云烬扶着门框站直,又踉跄着退了两步,伸手闩上沉重的木门。门栓落锁的瞬间,他再也撑不住,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满屋子的冰碴硌着后背,刺骨的寒意钻进来,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绣着暗纹的香囊,指尖抖得厉害,捏了好几次才把香囊口捻开。一粒殷红如血的丹药滚进掌心,药香浓烈,带着几分霸道的冲劲。
“赵四啊赵四,你这续命丹,但愿真能续命。”云烬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仰头将丹药吞了下去。
丹药入喉,火辣辣的灼痛感瞬间席卷了喉咙,一路烧到肺腑。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新的冷汗,却还是咬着牙闭上了眼,指尖掐了个法诀,开始运转《阴煞诀》。
微弱的灵力像细流,缓缓淌过干涸的经脉。每流转一寸,都带着针扎似的疼,却也让他涣散的神志清醒了几分。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明天子时,冰魄洞府是非去不可的。
不去,月霓会立刻找上门来,凭他现在的修为,怕是连半招都接不住。
去了,虽是龙潭虎穴,只要他能找到月霓的破绽,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
不知过了多久,云烬才缓缓睁开眼。经脉里的灼痛感淡了些,体力也恢复了三四分。他抬眼望向屋顶,一道狭长的裂缝里,正漏进几缕清冷的星光,落在满地冰碴上,泛着细碎的、冷幽幽的光。
他忽然低声笑了,笑声里满是自嘲:“银凤大师姐,你要是真想护我,就别只给个快报废的玉佩糊弄人。等我活着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你算账。”
这话音落,他再也扛不住疲惫和耗损,脑袋一歪,靠着冰冷的门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