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里斯脸上那职业政客般热情的笑容，在林风那句耳语钻入他耳蜗的瞬间，出现了零点五秒的凝固。
拥抱的力道，那来自朋友间的亲热，陡然变成了一种钢铁钳制般的警告。
一股并非来自平台中央空调的凉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窜起，让他后背的肌肉下意识地收紧。
但他毕竟是那个在九十年代的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寡头，心理素质远非寻常人可比。脸上的肌肉只抽动了一下，那塑料般完美的笑容便重新堆了回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海风带来的错觉。
这一定是失败者的虚张声势。
鲍里斯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里是“奥丁之眼”，是价值几十亿美金，凝聚了整个西方工业文明顶尖科技的钢铁王国。四周站着的是他重金从美国“黑水公司”请来的顶尖佣兵，背后站着的，是以那位cia前高官为代表的西方秩序。
而林风呢？
他只带了一男一女。一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女人，一个脑子里除了肌肉大概什么都没有的哥萨克保镖。
他凭什么，让几十亿美金的铁疙瘩连同自己一起消失？
“呵呵，林，我亲爱的朋友，你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鲍里斯松开手，那过分用力的拥抱仿佛从未发生过。他用一种近乎夸张的优雅，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亲自领着林风三人，穿过数道需要虹膜和声纹双重验证的闸门，走进平台的心脏地带——中央控制室。
这个地方不像船舱，更像nasa的发射中心。
几十个巨型屏幕无声地刷新着来自数千米深海的复杂数据流，形成一片蓝色的数据瀑布。弧形的巨大落地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南海，天空与海面融为一体，让人产生一种悬浮于天地之间的错觉。整个空间，都透着一种属于未来的、非人的冰冷秩序感。
“林，你看！”
鲍里斯像是急于炫耀自己新城堡的国王，他张开双臂，指向最中央那块主屏幕。屏幕上，一块被机械臂夹着的白色晶体，正无声地燃烧着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他的声音里，那种压抑不住的骄傲情绪满得快要溢出来。
“这就是未来！一种全新的、清洁的、足以让全人类抛弃肮脏石油的终极能源！有了它，欧佩克将成为历史，中东的沙漠会重新变得一文不值！”
“而我们，‘泛亚能源’，将是开启这个伟大时代的钥匙！是新世界的卡特尔！”
他猛地转过身，用一种君临天下的俯瞰姿态望着林风，那目光混合着怜悯与傲慢，像在打量一只即将被新时代高速列车碾过，却还茫然无知的蚂蚁。
“至于你，和你那艘从乌克兰买来的生锈航母，还有你那些建立在旧能源秩序上的肮脏石油生意……”
他轻飘飘地摇了摇头，甚至懒得把话说完，只是发出一声充满优越感的叹息。
“都将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他身后的那群能源寡头、华尔街银行家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属于胜利者俱乐部的轻笑。他们投向林风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即将破产，正等着他们发善心施舍的可怜虫。
面对这番慷慨激昂的“胜利宣言”，林风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对屏幕上那簇能让全世界疯狂的蓝色火焰置若罔闻，反而背着手，像个第一次进城的游客，绕着巨大的中央控制台走了一圈。
他甚至伸出手，在某个价值上百万美金的控制台金属外壳上轻轻敲了敲，听了听回响。
“鲍里斯先生，你这个平台，确实不错。”
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一盘菜。
“技术很新，设备很贵，挪威人造船的工艺还是有两下子的。”
“只是……”
林风转过头，那双总是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只剩下纯粹的审视。
“你好像，来错了地方。”
“来错了地方？”
鲍里斯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蹩脚的冷笑话，他夸张地大笑起来，笑声在巨大的控制室里回荡。
“林，我亲爱的朋友，你是不是因为时差还没倒过来，脑子糊涂了？”
他伸手指了指脚下的地板，又指了指窗外的茫茫大海。
“这里是公海！距离你们所谓的领海基线超过二百海里！是遵循《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国际水域！”
“我们在这里进行完全合法的商业性科学考察，倒是你，开着一艘攻击性航母闯入这里，才是对国际航行自由的真正挑衅！”
他身后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cia前高官，适时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一种法学教授在课堂上教训无知学生般的严谨口吻，慢条斯理地补充。
“林先生，我必须善意地提醒你。”
“我们‘泛亚能源’在这里的一切行为，都得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国际海事组织的双重授权。为了确保程序的公正性，船上甚至有海牙国际法庭派来的观察员。”
“所以，你在这里的任何过激行为，都将被视频记录，并定义为对整个国际秩序的公然挑战。”
这位金丝眼镜男的嘴角牵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那个后果，我想，你和你身后的国家，都承担不起。”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逻辑严密，滴水不漏。他们将自己包裹在了一层名为“规则”和“法理”的坚固堡垒之中，然后居高临下地宣判了林风的死刑。
林风听完，终于笑了。
那笑声不大，却在安静的控制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让所有人的眉头都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先是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鲍里斯，又点了点那个cia高官，然后无奈地摇着头，像是在看两个试图用村规去解释宪法的孩子。
“公海？国际法？联合国？”
他脸上的笑意，在下一秒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不好意思，两位。”
“我得纠正你们一个常识性的错误。”
“从一百多年前开始。”
林风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西方精英的脸，他们的表情从胜券在握的傲慢，逐渐转为一丝困惑。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控制室里所有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这片海，就不叫公海了。”
“它有名字。”
“它叫——”
“‘林氏-霍氏-展望-礁’！”
“什么玩意？”
鲍里斯和cia高官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脸上是全然的茫然与荒谬。
这个又长又拗口的英文名字，像一段乱码，他们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
“看来，两位最近光顾着挖我们家的祖坟，连新闻都不看了。”
林风的表情，像是在可怜两个信息闭塞的土着。
他朝身边的卡特琳娜递了个眼色。
卡特琳娜会意，没有打开自己的平板，而是直接按下了自己口袋里一个微型控制器。
“滋啦——”
控制室中央，那块正在直播可燃冰燃烧盛况的巨大主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画面被强行切断。
取而代之的，是bbc全球新闻频道的直播画面。
“嘿！怎么回事！”一个技术员惊呼起来，手忙脚乱地敲击键盘，却发现自己对主屏幕失去了所有控制权。
画面里，一位满头银发、气质儒雅的老者，正戴着洁白的丝质手套，站在灯火通明的大英博物馆某个特级展厅的玻璃展柜前。他手中，是一本牛皮封面的、纸张泛黄的古老航海日志。
所有人都愣住了。
“……所以，根据我们刚刚从皇家地理学会的档案中，发现的这份来自1888年，维多利亚女王时期，英国皇家海军‘挑战者’号远征舰队的原始航海日志记载。”
那位被标注为“剑桥大学历史系终身教授”的老者，用他那特有的、严谨而沉稳的英伦腔，通过顶级音响，清晰地传入控制室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可以得出结论。”
“我们今天所说的，位于南中国海，拥有奇特地质结构的‘和谐礁’。”
“早在一百三十多年前，就已被我们伟大的探险家发现并正式命名。”
鲍里斯脸上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cia高官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他紧紧盯着屏幕，似乎想用目光把那本日志烧穿。
老教授对着镜头，无比自豪地将日志翻到某一页，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指着一行用优美的花体拉丁文写下的标注。
“它的名字，就是——”
“‘林氏-霍氏-展望-礁’（l-fok-prospect-reef）！”
“以纪念当时，为我们大英帝国在远东的茶叶与丝绸贸易中，提供过巨大无私帮助的，两位杰出的华人合作伙伴，林氏与霍氏家族！”
老教授的脸上，洋溢着发现历史真相的学术光辉。
而中央控制室里，鲍里斯的脸，在听到“林氏”这个姓氏的瞬间，已经变得惨白如纸。
cia高官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都滑落了半寸，他指着屏幕，嘴唇哆嗦着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因这荒诞到极点的变故而彻底宕机。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
林风竟然会用这种方式，从他们最信奉、最引以为傲的祖宗的历史里，挖出了一份足以埋葬他们所有合法性的死亡判决书！
“现在，两位。”
林风按下了控制器，屏幕恢复了黑暗，控制室里落针可闻。
他一步一步，走到已经面如死灰的鲍里斯面前，低头看着这个几分钟前还自诩为新世界主宰的对手。
他唇角向上牵动，形成一个不带任何温度的弧度。
“你们，踩着挪威人的船，挂着联合国的旗，带着海牙的观察员，跑到我们林家的‘祖产’上来，挖我们林家的‘祖坟’。”
他的语调很轻，却字字诛心。
“挖出来了，还反过来，指责我们是挑衅？”
林风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留在那个脸色铁青的cia高官脸上，声音陡然转冷。
“现在，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国际规则。”
他转头，对着门口像门神一样站着的伊万，下达了命令。
“伊万，把我们带来的‘见面礼’，给鲍里斯先生和他的朋友们，开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