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拿房里热气蒸腾,格里戈里少将牛一般的喘息和茅台的酱香,一同在空气中翻滚。
卡特琳娜的声音穿透了这片湿热的迷雾。
字字如冰。
“赵东来在电报里问你……是不是疯了。”
死寂。
一种能把蒸汽都冻结的死寂。
瓦西里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迅速转为一种被戏耍后的扭曲与狰狞。
格里戈里少将那双被肥肉挤压成缝的眼睛,猛然睁开了一条缝,迸射出的寒光,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骤降了下去。
他捏着茅台酒瓶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完了。
这是瓦西里和卡特琳娜脑中同时闪过的念头。
伊万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感觉到了气氛的剧变。
他向前踏出半步,巨大的阴影直接笼罩下来,整个人就是一堵蓄势待发的墙。
然而,林风却像是没听见卡特琳娜的话。
他从她手里接过那张薄薄的电报纸,低头扫了一眼。
电报上,那串加密数字被卡特琳娜工整地翻译成了俄文,旁边还附着一行中文原文。
“风子你疯了?一车皮?我拿我老婆的嫁妆给你凑吗?”
林风的嘴角,没能忍住,向上扬起。
他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苦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看到自己发小被吓到气急败坏时,那种纯粹的、憋不住的笑。
这笑声,在剑拔弩张的桑拿房里,刺耳得超乎寻常。
“我的朋友,总是这么幽默。”
林风将电报纸随手叠好,放进口袋,那姿态不像收起一道催命符,更像收起一封有趣的家书。
他抬起头,迎上格里戈里少将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
“将军,我想我的合伙人,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
瓦西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哼声,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枪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子……”
“我跟他要的不是一车皮。”
林风一句话,直接打断了他。
他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在氤氲的蒸汽中,缓缓摇了摇。
“是五车皮。”
桑拿房里的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
如果说之前是死寂,那现在,就是真空。
格里戈里少将的嘴巴微微张开,那瓶被他视若珍宝的茅台都忘了放回桌上。
瓦西里的表情,从狰狞到错愕,再到全然的茫然,转变过程堪称一绝。
“五车皮?”
将军的声音干涩得吓人,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在冒烟。
“你在跟我讲神话故事吗?年轻人,在这个国家,现在连把一车皮木头从西伯利亚运到莫斯科都需要总统特批令!”
“你告诉我,你有五车皮的物资?”
“不只是罐头和压缩饼干。”
林风彻底无视对方的质疑,如同在清点自己的财产。
“还有三千件波司登羽绒服,五百条红塔山香烟,以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将军和瓦西里脸上那副“你继续吹,我看你还能吹出什么花样”的表情,然后,投下了一枚真正的炸弹。
“一整车皮的,二锅头。”
“咣当!”
格里戈里少将手里的茅台瓶终于拿不稳,掉在了木凳上。
但他顾不上了。
二锅头!
瓦西里给他送过两瓶,那种纯粹的、烧灼喉咙的烈性酒精,喝一口,能让冻僵的灵魂都重新沸腾!
它不像伏特加那样需要配给,也不像茅台那样高不可攀。
它便宜,上头,劲儿大!
对于那些几个月没拿到军饷,只能喝工业酒精兑水的士兵来说,这东西不是酒。
是上帝的恩赐。
是一剂能压下军营里所有骚动和不满的镇定剂!
“你……你在说谎!”
将军的声音彻底嘶哑,与其说是在指责,不如说是在给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打气。
“这不可能!从中国到这里,铁路运力早就崩溃了!黑帮、乱兵、收过路费的官员,能把你的货扒得只剩车轮!五车皮?你做梦!”
“将军,你知道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林风的表情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俯瞰棋盘的绝对从容。
“我的‘粮草’,不需要经过你们混乱的铁路系统。”
他看着已经彻底懵住的将军,一字一句,揭开了最终的谜底。
“早在半个月前,我的五车皮物资,就已经通过两国边境贸易的合法渠道,运抵了黑河口岸。”
“它们现在,就静静地停在江对岸的仓库里。”
“所有的报关手续,一应俱全。”
卡特琳娜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疯狂计划的全部底气!
“我需要的,不是运力。”
林风的目光像两枚钉子,死死钉在格里戈里少将的脸上。
“我需要的,只是一份来自您这个级别的文件。”
“一份……以后勤储备为名义的‘军事采购’批文。”
“有了这份批文,我的货就能作为俄方军事物资,免除一切检查,畅通无阻地从黑河口岸入境,直接拉到你的基地。”
“将军,这不叫走私。”
林风嘴角微微一扬。
“这叫……支援友军。”
整个桑拿房,只剩下格里戈里少将和瓦西里两人,如同破风箱般粗重的呼吸声。
空手套白狼!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大包天到极致的空手套白狼!
这个中国人,根本没有承担任何风险!
他把所有的难题,所有的脏活,全都扔给了自己!
格里戈里少将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全身的肥肉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剧烈颤抖。
他想发火。
他想把这个胆大包天的黄皮小子,直接扔进蒸汽炉里活活烤熟。
但他不能。
他脑中闪过的,是前两天后勤仓库被饥饿的士兵砸开,哄抢了所剩无几的土豆和黑面包的混乱场面。
是他最忠心的连长,红着眼睛问他,下个星期的口粮在哪里。
他没有选择。
这个中国人递过来的不是诱饵,是一管能救命的血清,哪怕这管血清里掺着剧毒,他也必须立刻注射进自己的血管。
“哈哈……哈哈哈哈!”
将军突然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疯狂大笑,笑得整个桑拿房都在剧烈回响。
“好!好一个‘支援友军’!”
他猛地一拍自己肥硕的大腿,震起一滩水花。
“我答应你!”
他站起身,赤裸的肥硕身躯在蒸汽中,狰狞得像一头史前巨兽。
“只要你的货一过境,一到我的仓库!我那座该死的仓库里,除了那几枚我没权力动的核弹头,你看上什么,自己去拉!”
“成交。”
林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这一切,都在他的剧本之中。
他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过头。
“将军,我对那些旧型号不感兴趣。”
“我要一个满编坦克团的全套退役装备,t-72就行,我不挑。”
t-72……不挑?
瓦西里听得眼皮狂跳。
那可是这个国家曾经的主战坦克!就算退役了,也是能把布拉戈维申斯克从地图上抹平的钢铁怪兽!
“另外,”林风的眼神落在将军身上,补充了最后一个条件,“我一个人可拉不走这么多东西。我需要一批‘志愿者’,帮我把这些‘废铁’,运到我指定的地方去。”
将军先是一愣。
随即,他又爆发出新一轮的狂笑,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没问题!我的朋友!完全没问题!”
他挥舞着肥硕的手臂,像是在指挥一场盛大的阅兵。
“别说t-72,你要是能再多加一车皮二锅头,我的士兵们愿意为你开着坦克去莫斯科!”
“他们会为了二锅头,去任何地方!”
交易,达成。
走出闷热的桑拿房,西伯利亚的冷风狠狠灌进肺里,让卡特琳娜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她快步追上林风,走在他身边。
伊万像个沉默的卫士,跟在两人身后。
不远处的别墅灯火通明,像一座黑暗汪洋中的孤岛。
“你真的要那些铁疙瘩?”
卡特琳娜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声音里是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忧虑和不解。
“t-72虽然是退役型号,但运回中国也根本不可能,海关那关就过不去。”
“就算你真有通天的本事运回去了,那也是一堆卖不上价的废铁,国内根本没人会买!”
林风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
夜色中,她冰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像迷失在风雪里的蝶。
他笑了笑,笑容在寒冷的夜里,藏着比夜色更深的东西。
“谁说,我要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