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柿沟的事情过去后,栖霞山别院的日子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宁静节奏。
小黑彻底迷上了用枫叶做手工。木婆婆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旧年的《手工制作大全》,里面有用树叶贴画的方法。一老一小就霸占了堂屋的大方桌,胶水、剪刀、各色纸张铺开,对着那堆精心挑选的枫叶挑挑拣拣,剪剪贴贴。小黑的手不算巧,贴出来的金鱼有点像胖头蝌蚪,贴的小兔子耳朵一长一短,但他乐此不疲,木婆婆也耐心十足地指导,偶尔帮忙补救一下,堂屋里时常传出轻微的笑语和讨论声。
无限大部分时间在自己房间静修调息,偶尔会到院子里看看小黑练习空间操控。他教的都是些最基础但至关重要的东西:灵力的稳定输出、感知的精微调节、对空间波动的瞬间捕捉。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枯燥的重复。小黑练得很认真,虽然进展缓慢,但那股韧劲让无限的目光中偶尔会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朔夜则充分发挥了“休养”二字的精髓。天气好时,他要么变成猫形在庭院里晒太阳,摊开四肢,让温暖的阳光晒透每一根毛发;要么以人形溜达到后山,找棵舒服的大树靠着,看云卷云舒,听风过林梢,顺手摘点野果尝尝,美其名曰“考察山货资源”。天气转阴时,他就窝在房间里,用木老根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老式收音机,调着信号,听着夹杂着大量电流杂音的戏曲或评书,居然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木老根夫妇把三人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过分打扰。山里的时令菜蔬、溪里的鲜鱼、偶尔打到的野味,经过木婆婆的手,总能变成可口的饭菜。整个别院弥漫着一种安定、舒缓、近乎停滞的幸福感。
直到第三天下午,天变了。
起初只是风势转大,吹得院外枫林哗啦啦作响,漫天红叶狂舞。接着,铅灰色的云层从西北方向涌来,迅速堆积,遮蔽了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雨水将至的腥气。
“要下雨了,还是场不小的雨。”木老根站在院门口,仰头看了看天色,又嗅了嗅风里的味道,“看这云头,怕是要下到明天早上。得把晾晒的东西收一收。”
他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起初稀疏,很快就连成了线,织成了密密的雨幕。天地间一片灰蒙蒙,远处的山峦都隐去了轮廓。雨水敲打着瓦片、石阶、树叶,发出嘈杂却又有序的合奏,将别院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堂屋的门关着,窗户却开着一条缝,带着湿意的凉风钻进来,驱散了屋内的闷热。地炉被重新生起了小火,不是为了取暖,而是为了驱散潮气,橘红的火苗跳动着,带来温暖干燥的光晕。
小黑和木婆婆的手工活动转移到了地炉边。朔夜也凑了过来,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个木老根用边角料给他削的、粗糙但趁手的九连环,有一搭没一搭地解着,听着雨声和炉火的噼啪声,觉得这日子简直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无限也从房间出来了,坐在稍远一点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一卷木老根收藏的、关于本地风物志的旧书翻看。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在窗外挂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这雨一下,山里的菌子该冒头了。”木婆婆一边帮小黑固定一片枫叶,一边说道,“尤其是后山那片松林里的松茸,经了这场透雨,明天一早肯定又肥又嫩。可惜,下雨路滑,不好上山。”
“松茸?”朔夜耳朵动了动,手里的九连环停了下来,“就是那种特别鲜的蘑菇?”
“可不嘛!”木老根端着一盘炒熟的山核桃进来,接话道,“咱们栖霞山的松茸,那可是方圆百里都有名的,肉质肥厚,香味浓郁,炖汤、炭烤、油煎,那滋味……啧啧。”他脸上露出回味的神情,“不过这东西娇贵,采摘要趁清早,带着露水的时候最新鲜,太阳一出来,香味就散了不少。而且认地方,不是每片松林都长。”
朔夜听得眼睛发亮,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他看了看窗外瓢泼的大雨,又看了看旁边安静看书的无限,眼珠子转了转。
“无限,”他忽然开口,“明天雨停了,早起去摘松茸怎么样?就当晨练了。”
无限从书卷上抬起目光,看向他:“你的精神力恢复了?”
“差不多了,走走山路,呼吸呼吸雨后空气,有益身心。”朔夜振振有词,“而且,你难道不想尝尝新鲜的松茸?木老伯说得那么玄乎。”
无限还没回答,小黑已经举起了手:“我也想去!”
“你?”朔夜挑眉,“起得来吗?要赶在太阳出来前上山哦。”
小黑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色和哗哗的雨,想象了一下天不亮就起床爬山的情景,有点犹豫,但还是用力点头:“我起得来!”
无限的目光在小黑渴望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回到朔夜写满“想吃”二字的脸上,最终合上书卷,淡淡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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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就这么定了!”朔夜一拍大腿,“木老伯,松茸长什么样?具体在哪片林子?有什么注意事项?”
木老根见他真要去,也来了兴致,详细说了松茸的特征、生长的松林环境、如何寻找(主要看松针鼓起的小包和特殊的香气),以及采摘时要用木片或竹片轻轻撬起,不能伤到菌丝等注意事项。木婆婆则提醒他们要穿防滑的鞋子,带好雨具(雨后林间滴水严重),注意安全。
雨下了整整一夜,时大时小,没有停歇的意思。
第二天凌晨,天还黑着,雨果然渐渐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
朔夜准时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出来,打着哈欠推开房门。院子里湿漉漉的,空气冷冽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被彻底洗涤后的干净气息。东边的天际只有一线极淡的灰白。
无限已经站在庭院里了,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衣,外面罩了件防水的深色外套。小黑也揉着眼睛出来了,穿着木婆婆给他找出来的、阿山儿子小时候的旧雨衣和雨靴,显得有点滑稽但很实用。
“早啊……”朔夜含糊地打招呼,变回猫形,抖了抖毛,觉得这样在湿滑的林间行动更方便。
木老根也起来了,递给他们三个编得细密的竹篮和几片光滑的木片:“路上小心,顺着屋后小径往上,过了那片竹林往右拐,看到一大片老松林就是了。松茸喜静,别闹太大动静。”
三人(两人一猫)出了院门,踏着湿滑泥泞的山路,走进了尚未完全苏醒的山林。
细雨如丝,沾衣欲湿。林间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白茫茫的薄雾,能见度不高。脚下是厚厚的、吸饱了水分的落叶和苔藓,踩上去软绵绵、滑溜溜的。小黑紧跟在无限身边,努力辨认着方向。朔夜则轻盈地在前方带路,猫的形态让他能轻易地在湿滑的石头和树根间跳跃,金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微微发亮,扫视着四周。
穿过一片沙沙作响的竹林,右拐,眼前的树木逐渐变成了高大挺拔的松树。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松针特有的清苦香气,混合着雨后泥土的芬芳。
“就是这里了。”朔夜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嗯……好像有点别的香味。”
无限也凝神感知了一下,指向松林深处:“那边,灵气有细微不同。”
三人放轻脚步,走进松林。林中地面铺着厚厚的、金黄色的松针,踩上去更加柔软。松树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使得林间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些许天光透过缝隙洒下,照亮飘飞的雨丝和蒸腾的雾气。
朔夜的虚实之瞳悄然开启,扫过地面。在那些松针微微鼓起的小包下,他能“看”到内里蕴含的、纯净而浓郁的草木灵气。
“这里!”他率先走到一棵老松树下,用爪子轻轻拨开表面的松针,一个伞盖尚未完全打开、呈淡褐色、表面有着纤维状鳞片的肥厚菌子露了出来,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森林、泥土和杏仁混合的独特浓郁香气。
“是松茸!个头还不小!”朔夜眼睛亮了,小心地用木片从侧面插入泥土,轻轻一撬,将整朵松茸完整地取了出来,放进篮子里。菌柄底部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和白色的菌丝。
无限也发现了目标,他的方式更直接,空间感知能清晰地定位到地下菌丝网络的走向和菌体的位置,往往能更快地找到成片生长的松茸。他采撷的动作同样轻巧精准。
小黑则有些笨拙,但学得很认真。他蹲在地上,瞪大眼睛,学着朔夜的样子拨开松针寻找,偶尔发现一朵,便惊喜地小声报告,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木片挖掘。
林间很安静,只有细雨落在松针上的沙沙声,和他们轻微的脚步声、呼吸声。寻找和采摘的过程本身就像一场专注的、充满惊喜的寻宝游戏。不知不觉,三个竹篮里都渐渐有了收获。松茸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混合着雨林的气息,格外醒神。
当天色渐亮,细雨终于完全停止,第一缕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和松林,在林间投下道道光柱时,他们带来的篮子已经差不多满了。
“差不多了,”朔夜看了看天色,“再采就影响这片林子以后的生长了。见好就收。”
无限点头,将最后一朵品相完美的松茸放入篮中。
小黑看着自己篮子里虽然不多但都是亲手采到的“战利品”,小脸上满是成就感。
三人满载而归。回去的路上,雨后的山林仿佛被彻底洗刷过一遍,树叶绿得发亮,空气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深呼吸。鸟鸣声重新响起,清脆悦耳。晨曦驱散了最后的雾气,远山如黛,近岭含翠,景色美得如同水墨画。
回到别院,木婆婆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看到他们带回来满满三篮子还带着泥土和露水的新鲜松茸,尤其是那些个头肥硕、香气扑鼻的极品,笑得合不拢嘴。
“哎呀呀,这么多!还都是顶好的货色!这下可好了!”
清洗松茸是个细致的活儿。不能用水猛冲,只能用软布或小刷子轻轻拂去表面的泥土和松针,尽量保留其完整的形态和风味。木婆婆、木老根、朔夜、小黑一起动手,连无限也挽起袖子,用他那双通常执剑或操控空间的手,拿起小刷子,一丝不苟地清理着松茸根部。他的动作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极其认真。
清理好的松茸被分成了几份。一部分立刻用来烹饪,剩下的则按木婆婆的方法,用吸水的纸或干布轻轻包裹,放在阴凉通风处,可以保存一两天。
午餐自然是松茸宴。
最简单也最考验食材本味的松茸清汤。几片切得薄薄的松茸放入滚开的清水中,略加一点盐,煮片刻,汤色清澈,香气却浓郁得化不开,入口是极致的鲜甜。
炭烤松茸。木老根在院子里支起小炭炉,刷了薄薄一层油的松茸片放在铁丝网上,炭火一逼,滋啦作响,表面微微焦黄,内里汁水丰盈,撒上一点点细盐或现磨的黑胡椒,一口下去,外焦里嫩,满口浓香。
松茸焖饭。淘洗好的大米放入瓦煲,加入切碎的松茸丁、腊肉丁和几滴酱油,注入适量的清水和松茸清汤,小火慢慢焖熟。开盖的瞬间,米饭混合着松茸和腊肉的香气扑面而来,每一粒米都吸饱了汤汁,油润喷香。
还有木婆婆拿手的松茸炒鸡蛋,金黄嫩滑的鸡蛋包裹着脆嫩的松茸片,简单却美味。
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连一向饮食克制的无限,都比平时多添了半碗焖饭。小黑更是吃得小肚子滚圆,对着最后一片炭烤松茸恋恋不舍。
饭后,泡上一壶解腻的山楂茶,坐在堂屋门口,看着雨后天晴、碧空如洗的山景,只觉得人生圆满莫过于此。
“这松茸,确实名不虚传。”朔夜捧着茶杯,由衷赞叹,“比会馆食堂那些所谓的高级食材好吃多了。”
“山野之味,贵在新鲜本真。”木老根笑呵呵道,“城里那些,运输保存,灵气和风味都散失大半了。”
“明天如果天气好,剩下的松茸,可以试着晒一点松茸干。”木婆婆计划着,“冬天拿来炖汤,一样鲜。”
下午,阳光彻底露脸,将庭院里的水渍晒干。空气温暖而清爽。
朔夜又变回猫形,在干燥温暖的青石板上摊开四肢,进行着最重要的“光合作用”休养。无限回了房间,似乎继续他的调息大业。小黑则被木老根叫去,学习如何辨认几种常见的、可食用的山野菜和菌类——有了上午的“实战经验”,小家伙学得格外认真。
日子就这样,在松茸的鲜香和雨后的清新中,悠然滑向傍晚。
当夕阳再次将栖霞山染成一片暖金色时,木老根从村里回来,带回一个消息。
“明渊先生托人传话,说会馆那边的内部整顿初步有了章程,池年长老和几位激进派系的长老主动请辞了常任理事职务,转入监察和顾问部门。新的临时议会已经组建,运行平稳。”木老根对正在院子里看晚霞的无限和朔夜说道,“先生还说,两位不必急着回去,可以多休养些时日。另外……三日后,会馆那边有个小型的、非正式的茶话会,算是给这次事件做一个温和的收尾,也是迎接新时代的开始。如果两位方便,可以回去露个面,若不想走动,也不强求。”
朔夜和无限对视一眼。
池年等人请辞,意味着会馆内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被拔除。新的临时议会,有明渊这样温和持重的人主持,想必会走向更理性和平衡的方向。
“茶话会……”朔夜琢磨着这个词,“听上去比开会吃饭还无聊。”
无限沉吟片刻,道:“可回。露一面即可。”
他大概觉得,作为此次事件的核心人物和功臣,完全缺席这样一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场合,可能会让某些人产生不必要的猜测或遗憾。
“行吧,那就回去逛一圈。”朔夜无所谓地耸耸肩,“就当下山溜达,顺便看看会馆被整顿成什么样子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栖霞山的三日悠闲休养,似乎即将告一段落。
但山间的晚风和松涛声,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松茸香气,会一直留在这段宁静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