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如同墨汁泼洒，吞噬了工业区废墟的轮廓。风裹挟着铁锈与尘土的气息，发出呜呜的低咽。两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敏捷的夜行动物，在断壁残垣间无声穿行。
鹿野在前，步伐稳定精准，每一步都落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她换上了一身哑光的深灰色贴身作战服，所有可能反光的部件都被处理过，背上是一个轻便的战术背包，腰间缠绕着那条银色金属软索，手中握着一个不断闪烁着微光、指针微微颤动的巴掌大探测仪。追毫”能力在夜色中完全展开，如同无形的雷达，扫描着周围每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和生命痕迹。
小黑紧随其后，努力调整着呼吸和步伐，试图跟上鹿野的节奏。他的空间感知被限制在周身五米之内，主要用于预警脚下的陷阱和突然出现的障碍。鹿野给的隐匿符箓贴在胸口，散发着微凉的气息，帮助他进一步收敛灵力。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既有对再次面对那恶意的恐惧，也有一种近乎兴奋的紧张。
六个时辰的休整和丹药作用，让他恢复了大半体力，精神上的创伤也被鹿野用一种特殊的精神稳定剂缓解了不少。但真正让他下定决心跟上来的，是鹿野那句“证明你自己”和师父可能面临的绝境。
“停。”前方，鹿野突然抬手，在一处半塌的混凝土横梁后蹲伏下来。
小黑立刻照做，屏住呼吸。他们此刻已接近荒地边缘，空气中那股混杂着腐朽与陈旧草木灵气的怪异感觉，比之前更加明显。鹿野手中的探测仪指针正轻微但持续地指向左前方一片乱石堆——正是小黑记忆中那“孔洞”的大致方位。
“前面三百米，能量场紊乱，有复数低强度灵力源活动，疑似警戒节点或自动防御符文。”鹿野的声音压得极低，通过微型骨传导耳机传入小黑耳中，“你的记忆里，那‘孔洞’在乱石堆后面？”
“嗯，大概……在中间偏右的位置。”小黑回忆着。
“看到了。”鹿野调整了一下探测仪，屏幕显示出几个模糊的红点分布，“三个固定能量节点，呈三角分布，覆盖了乱石堆中心区域。移动缓慢，规律性强，是预设的警戒灵符可能性大。绕过去，从东侧切入，那边有个能量盲区，可能是阵法结构本身的薄弱点，也可能是对方故意留的陷阱。”
她迅速制定了路线，没有征求小黑意见的意思。小黑点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继续潜行，比之前更加谨慎。鹿野的“追毫”能力发挥了巨大作用，总能提前十几米发现隐藏的灵力丝线、震动感应符或者微小的能量陷阱。她或用精准的金系灵力瞬间干扰使其失效，或带着小黑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和步伐绕开。
小黑看在眼里，心中对这个冷冰冰的师姐多了几分佩服。她的能力或许不如师父那样浩瀚强大，但在这种潜入、侦察、反制方面，简直细致到了极致。
他们成功绕过了三角分布的警戒点，从东侧靠近了乱石堆。这里的乱石并非天然形成，更像是某种建筑坍塌后的产物，石块巨大，彼此堆叠，形成了许多缝隙和阴影。
鹿野在一块巨石的阴影里停下，取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布满细微符文的金属球。她将金属球轻轻滚入前方的石缝中。金属球无声地滚了一段距离，停下，表面的符文开始明灭闪烁。
几秒钟后，鹿野手中的平板接收器上，浮现出一幅由无数光点构成的、复杂的三维能量结构透视图。图像中心，正是那间歇泄露草木灵气的“孔洞”，此刻在探测下，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向内旋转的能量涡流形态。而在地下，无数道幽绿色的、如同根须或血管般的能量脉络清晰可见，它们从更深处延伸上来，如同牢笼的栅栏，紧紧包裹、束缚着“孔洞”及其下方更深处的某个东西。在这些幽绿脉络的节点处，能看到一些更加凝实、刻有扭曲符文的黑色石质结构，像是阵法的基石。
“复合束缚阵法，用来侵蚀和转化下方拘禁的‘东西’。”鹿野快速分析着图像，眉头紧锁，“那些黑色石头……不是天然石材，有人工锻造和灵力浸染的痕迹。看这工艺和符文的古老程度……不是近代的东西。”
她放大图像，聚焦在一块黑色石头表面的模糊符文上，尝试进行比对。“这种符文风格……偏重‘固化’、‘汲取’、‘扭曲’，在会馆内部一些关于禁忌和古代邪术的档案里有零星记载，属于‘流石’一系的旁支变体……”
流石？小黑心中一动，想起了流石会馆。
鹿野显然也联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阴沉。她迅速操作设备，试图将石头上的符文与总会馆数据库进行远程模糊比对。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她示意小黑：“用你的空间系能力，尝试‘听’一下那个‘孔洞’周围的‘声音’，看能不能捕捉到更具体的意念残留，或者下面被束缚的东西是否还有清晰的意识波动。小心，别用太大力，也别靠太近。”
小黑点点头，闭上眼睛，将空间感知小心翼翼地、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般，拂过那能量涡流的边缘。他努力屏蔽掉幽绿脉络散发出的冰冷恶意，专注于捕捉“孔洞”内部及下方可能传来的、属于“若木”或其他什么东西的“声音”。
起初是一片嘈杂的“滋滋”声，像是能量摩擦。渐渐地，一些极其微弱、破碎的意念片段，如同风中残烛般，被他捕捉到。
“……疼……”
“……为什么……”
“……家……”
“……冷……”
“……姐姐……”
“……不……要……”
这些意念充满了痛苦、迷茫、悲伤，以及一种对某个温暖存在的深深眷恋和呼唤，但都极其模糊，像是被重重帷幕阻隔后的回响。其中，“姐姐”和“家”出现的频率稍高。
突然，一个稍微清晰了一点的、带着强烈不甘和愤怒的年轻女声碎片，猛地刺入小黑的感知：
“……灵遥！你枉为……长老！背弃……誓言！利用……若木……你会……遭天谴！”
灵遥？！小黑猛地睁开眼，差点叫出声。他看向鹿野，鹿野也正好收到了远程比对的初步结果，看着屏幕上跳出的“符文特征与长老灵遥私人藏书室部分禁忌拓片高度相似”的字样，眼神瞬间冰冷如刀。
“灵遥……”鹿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了然，“果然是他。大松的师父，流石会馆的前任馆长，十年前以‘潜心古法研究’为由退出实务，挂名长老。原来‘潜心研究’的是这种东西！”
她迅速将新发现通过加密频道发送给朔夜和馆长，并附上了坐标和初步证据图像。“必须立刻通知馆长，控制灵遥！他可能已经……”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嗡——！！！”
整个乱石堆周围的幽绿脉络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那三个原本缓慢移动的警戒红点瞬间变成炽热的血色，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他们藏身的位置包抄而来！与此同时，地下深处，那股熟悉的、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感知，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带着比上次强烈十倍的暴怒与贪婪，轰然席卷而上，瞬间锁定了鹿野和小黑！
“暴露了！触发式反向追踪！”鹿野脸色剧变，“走！”
她一把抓住小黑的后领，金属软索如同银蛇出洞，缠住远处一根裸露的钢筋，就要借力飞退！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三道血色身影从三个方向破开夜色，疾射而至！他们不再是能量节点，而是三个全身笼罩在黑色紧身衣中、戴着恶鬼面具、手持奇形短刃的袭击者！动作快如鬼魅，刀刃上淬着幽绿的毒芒，带着凌厉的杀意，直取鹿野和小黑要害！更麻烦的是，他们出现的角度封死了鹿野最便捷的撤退路线。
而地下那股恶意感知，也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带着精神尖啸的冲击波，狠狠撞向两人，尤其是刚刚使用了空间感知、精神力相对脆弱的小黑！
“小黑！闭眼！守神！”鹿野厉喝一声，松开抓着小黑的手，双手齐扬，银色软索瞬间分化成数十道细密的金属丝网，交织成一面盾牌，挡在小黑身前，同时迎向正面的袭击者！她的金系灵力全力爆发，金属丝网发出尖锐的嗡鸣，与袭来的毒刃碰撞，溅起一溜火花！
但另外两个袭击者的攻击已至身后和侧翼！鹿野不得不分心操控金属丝回防，动作立刻出现一丝滞涩。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小黑虽然被恶意精神冲击撞得头晕目眩，但求生的本能和想要保护师姐的念头，让他近乎疯狂地催动了体内的空间之力！
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置换！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把鹿野师姐从那最危险的夹击位置挪开一点！
“唰！”
鹿野只觉得身侧空间一阵极其短暂而剧烈的扭曲，自己原本将要被侧后方毒刃划中的位置，凭空与旁边半米处一块凸起的石头互换了空间坐标！毒刃擦着她的作战服划过，带起一溜布屑，险之又险！
这突如其来的空间扰动，不仅救了鹿野，也打乱了三名袭击者默契的合击节奏！
鹿野何等人物，瞬间抓住这宝贵的空隙！她眼神一厉，不管不顾身后袭来的另一道攻击，操控所有金属丝如同暴怒的金属风暴，全力绞向正前方的袭击者！同时左腿如同钢鞭般向后横扫！
“噗嗤！” “砰！”
前方的袭击者被密集的金属丝穿透身体，闷哼倒地。身后的袭击者被鹿野一腿扫中腰部，倒飞出去。但侧翼那名袭击者的第二刀，也终于突破了鹿野仓促布下的金属丝防御，狠狠斩在了她的左肩胛处！幽绿的毒芒瞬间侵入！
鹿野闷哼一声，脸色一白，动作明显迟缓下来。
“师姐！”小黑急喊。
“别管我！向东！快跑！”鹿野咬牙，右手一挥，金属软索缠住小黑的腰，用尽力气将他朝东侧荒地外猛地一甩！同时转身，面向重新扑上来的两名袭击者和地下那汹涌而来的恶意感知，摆出了死战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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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身不由己地被甩飞出去，看着鹿野染血的背影和那再次亮起的、决绝的金色灵光，眼眶瞬间红了。
不行！不能丢下她！
在被甩飞的半空中，小黑猛地回头，看向乱石堆中心那个能量涡流，又看向地下那幽绿脉络最密集、恶意感知涌出的核心点。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在他被恐惧、愤怒和责任感冲昏的脑海中成型。
既然要吸引注意力……既然要制造混乱……
他不再压制自己的空间能力，将所有残余的灵力，连同那份想要保护、想要破坏的强烈意念，全部灌注于掌心，朝着那能量涡流和下方幽绿脉络最关键的几个交汇节点，狠狠地、不顾后果地——
发动了最大范围的灵力冲击
“给我——乱！”
没有技巧，只有蛮力。如同一个孩子用尽全力去摇晃一个精密的仪器。
“轰隆——！！！”
整个乱石堆区域的地面猛地一震！那能量涡流剧烈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地下的幽绿脉络光芒乱闪，好几处节点发出崩裂的脆响！恶意感知传来一声痛苦而狂怒的嘶吼，追击的势头为之一滞！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内部的粗暴干扰，瞬间让阵法出现了巨大的紊乱和反噬！
两名追击鹿野的袭击者身形一晃，显然受到了阵法反噬的影响。
鹿野也被这变故惊得一愣，但她反应极快，抓住这瞬间的机会，忍痛掷出数枚爆裂符箓阻敌，同时身形向后急退，金属软索再次卷住尚未落地的小黑，拖着他，头也不回地朝着东侧黑暗中亡命飞掠！
身后，是阵法紊乱的轰鸣、袭击者愤怒的呼喝，以及地下那饱含无尽恶意的、惊天动地的咆哮。
两人如同惊弓之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掩护下，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片已然被彻底惊动的死亡之地。
鲜血，染红了离去的路径，也浸透了刚刚萌芽的、脆弱却真实的战友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