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醒来的时候,嘴里一股铁锈味儿。
他躺着没动,先听动静。
深喉的鼾声停了,换成了轻微但均匀的呼吸
看来治疗仪起了作用。
两个鱼人战士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在收拾东西。
红雅的呼吸声离他最近,轻得像猫。
他睁开眼。
生活区顶灯调成了暗黄色,光线勉强够用。
深喉已经坐起来了,正低头拆解手里一个从走廊捡回来的老式通讯器零件。
鱼人战士一个在检查房间的通风口,另一个蹲在食物机前头,皱着眉头研究那玩意儿吐出来的糊状物到底能不能吃。
红雅坐在对面床铺上,闭着眼睛,双手虚拢在身前。
世界树残骸悬浮在她掌心之间,缓缓旋转,每转一圈就漾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淡绿色光晕。
那光晕触到墙壁就散开,像水面的涟漪。
李安盯着看了会儿,发现光晕扩散时,房间里陈年的灰尘味似乎淡了那么一点点,空气也没那么滞重了。
他没出声打扰,轻手轻脚坐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
灵魂深处那种三方力量拉扯的钝痛还在,但被“世界框架”雏形隔开了,像隔了层毛玻璃,不那么真切了。
深喉抬起头,独眼瞥了他一眼。
“睡得像块石头。”鱼人酋长说,声音还有点哑,但比昨天精神多了,“你那精灵小姑娘守了你前半宿,后来我让她歇着了。”
李安看向红雅。她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睫毛颤了颤,睁开眼。
残骸的光晕收敛回她掌心,她握住,冲李安笑了笑。脸色还是白,但眼睛里有了神。
“感觉怎么样?”李安问。
“好多了。”红雅说,声音轻轻的,但很稳,“残骸在帮我重建连接……虽然慢,但确实在动。”她顿了顿,补充道,“它好像……挺喜欢这里。”
“喜欢?”
“嗯。这里虽然破,但很安静。没有乱七八糟的能量污染,没有杀意。”红雅看向斑驳的墙壁,“残骸说,这里曾经也有很多‘相信’的东西。”
“相信?”
“相信知识能带来进步,相信探索有意义。”她转回头,眼神有点复杂,“哪怕后来走歪了,但最初的‘相信’留下来了,留在墙壁里,留在这些机器里。残骸能感觉到。”
李安没说话。他对编织者行会没好感,但红雅这番话让他心里某个地方动了动。
深喉那边“咔哒”一声,通讯器被他拆成了一堆零件。
他挑挑拣拣,扒拉出几个看起来还能用的芯片和电容,丢进脚边一个破工具箱里。
“船得修。”深喉说,话题转得直接,“靠现在这德行,连最近的贸易站都飞不到。
更别说……”他没说完,但李安懂。更别说还要去找什么“锚点”,应对可能随时冒出来的追兵。
“站点仓库里应该还有点存货。”李安站起来,走到墙边那个老式控制面板前,用权限码再次调出系统清单。
屏幕闪了闪,显示出仓储区的分布图,一大片标红,那是完全损毁或者被搬空的区域。
零星几个绿色,标注着“可能有部分物资留存”。
“b7区,工具和通用零件。c3区,旧型号能量核心,不一定适配,但能拆点材料。”
李安用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a1是主仓库,但门禁系统故障,需要物理破拆。”
“我去。”深喉撑着床沿站起来,动作有点僵,但站得稳,“躺着伤口好得慢,动动反而舒坦。”
“工具区近,我先去那儿翻翻。”
“我跟你一起。”一个鱼人战士立刻说。
深喉摆手:“用不着,就隔壁走廊。”
“你俩,”他指指另一个战士,“去把那台破食物机给我整明白了,今天谁再吃那摊灰泥我跟谁急。”
鱼人战士苦着脸应了。
李安想了想:“我去主仓库看看。红雅你……”
“我跟你去。”红雅也站起来,动作比昨天利索多了,“我能感觉到一些能量反应,说不定有用。”
李安看着她,她回以平静但坚持的眼神。
他知道拗不过,点点头:“行,但别逞强。”
“不会。”
两人带上简易的工具包,几把撬棍,一个手动切割器,几卷密封胶带,离开生活区,朝着a1仓库方向走。
走廊里的应急灯明明灭灭,有的区段干脆全黑,得靠李安项圈上投射的微光照明。
路不好走。七十年的废弃,加上可能发生的匆忙撤离或冲突,走廊里堆了不少障碍物:翻倒的推车、散落的数据板、甚至有一整段天花板塌下来,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堵了半边通道。
他们得侧着身子挤过去,衣服蹭了一身灰。
红雅走得很小心,但脚步比昨天稳。
偶尔路过墙上那些可疑的深色痕迹时,她会稍微停顿,眉头微蹙,但什么也没说。
走了一段,她忽然开口:“李安。”
“嗯?”
“你体内那个‘框架’……现在是什么感觉?”
李安放慢脚步,仔细体会了一下。
灵魂深处,那个由锻炉、碎片、标记三者勉强撑起来的“世界框架”,此刻像一颗极微小的种子,静静悬在意识的中央。
它不发光,不发热,但存在感很明确。当他的注意力投过去时,能隐约感觉到一种……雏形般的秩序感。
“像个没建完的房子。”他试着形容,“地基打好了,框架搭起来了,但里头是空的,四面漏风。需要东西填实它,固定它。”
“锚点。”
“对。”李安推开一扇半掩的防爆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就像盖房子要打桩,桩越深越稳。
世界树残骸是一根桩,但不够。我需要更多‘桩’,把框架钉死在现实里,这样那些外来的编码碎片才会被慢慢挤出去。”
红雅沉默了一会儿,跟在他身后穿过门洞。
“我们去哪儿找锚点?”
“不知道。”李安实话实说,“模板里只说了概念,没给地图。”
“可能得碰运气,或者……”他想起管理者ai,“问问那个话痨。”
前面就是a1仓库的标志了。
厚重的合金大门紧闭,门上的电子锁面板一片漆黑。
李安用手摸了摸门缝,冰凉。
“退后点。”他举起切割器。
火星四溅。老式切割器的效率低得感人,在厚重的仓库门上啃了快十分钟,才勉强切开一条够伸进撬棍的缝。
李安和红雅一起用力,撬棍嘎吱作响,门缝一点点扩大。
一股陈腐的、混合着机油和某种化学制剂的气味涌了出来。
李安侧身挤进去,项圈的光束扫过黑暗。
仓库很大,高挑的空间里堆满了货架,或者说,曾经堆满。
现在大部分货架都空了,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零碎的包装箱和破损的容器。
光束扫过的地方,灰尘像雪花一样飘起来。
“好像……没什么东西了。”红雅小声说,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带起一点回音。
李安没放弃,往里走。光束仔细扫过每一个角落。大部分货架确实空了,但偶尔能在架子底下或者缝隙里,找到一些被遗漏的小物件:一盒规格不一的螺丝,几卷绝缘胶带,半罐已经凝固的焊接膏。
走到仓库最深处,光束照到了一排靠墙的储物柜。
柜门大多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但最靠里的那个,门紧闭着,把手上还挂着一把老式的机械锁。
李安走过去,试着拧了拧,锁很牢。他举起切割器,红雅却按住了他的手。
“等等。”她说,把手掌贴在了柜门上,闭起眼睛。
几秒钟后,她睁开眼,眼神有点疑惑。
“里面有东西……在‘回应’我。”
“回应?”
“不是声音,是感觉。”红雅试图描述,“很微弱,但很……清澈。像一滴特别干净的水。”
李安看了看那把锁,决定不用切割器了。
他蹲下身,从工具包里翻出一根细铁丝和一个小镊子,凑到锁眼前。
这种老式机械锁结构简单,他小时候跟铁老学过一点开锁的手艺,虽然生疏了,但还能试试。
鼓捣了三四分钟,“咔”一声轻响,锁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