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的灼痛逐渐平息，虚空道标烙印恢复了冰冷的常态，但那最后一刻反向传来的、冰冷的“应答”感，却像一根冰刺留在了意识深处。
影收到了信息，然后呢？
那触发的研究协议隐藏条款是什么？会有什么后果？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至少现在没有。
他尝试站起来。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灵魂的创伤在刚才不计代价的爆发和最后对烙印的刺激下，仿佛裂开了更深的口子，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颅脑内撕裂般的痛楚。
身体上，被腐蚀的伤口传来火烧火燎的疼，强行催动万象气息的经脉也如同被烙铁熨过，灼痛不已。
他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要再次栽倒。
不能倒在这里。红雅他们还在外面。
他咬紧牙关，牙龈都渗出了血，咸腥的味道混合着喉咙里的铁锈味，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
他握住剑柄，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从地上拔起来。
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骨骼和肌肉的呻吟，冷汗瞬间浸透了残破的衣袍。
站稳。
辨认方向。
出口……来时的路。
记忆在剧痛中变得有些模糊，但他凭着对能量流向的残余感知和对方向的直觉，开始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通道内的景象同样在衰败。墙壁和穹顶的菌毯大片大片地剥落、卷曲，露出下面锈蚀的金属或岩石本体。
那些曾经蠕动、开合的孔洞如今干瘪闭合，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甜腻的腐臭，而是一种更加难闻的、如同大量有机物快速腐败的酸臭气味。
原本就不稳定的地面，在失去菌丝网络的支撑后，变得愈发凹凸不平，某些地方甚至开始轻微塌陷。
李安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既要避开潜在的塌陷，又要忍受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折磨。
他感觉自己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随时可能彻底碎裂。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模糊的打斗声和深喉熟悉的、带着痛楚的怒吼！
李安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虽然这个“加快”也不过是比之前稍微挪动得快了一点。
转过最后一个弯，出口的光线（尽管是菌园那昏黄的光线）映入眼帘。
同时映入眼帘的，是外面空地上混乱而惨烈的景象！
深喉和两名鱼人战士背靠着一堆被菌丝覆盖的残骸，正在做最后的抵抗。
深喉的左臂不自然地下垂，显然已经骨折或脱臼，仅凭右手挥舞着骨矛，动作已然变形迟钝。
身上布满了腐蚀和撕咬的伤痕，尤其是之前感染孢子的区域，已经蔓延到半个肩膀，灰白色的菌丝顽强地钻出皮肤，被他用烈性药膏烧灼得一片焦黑。
两名鱼人战士情况更糟，一人腹部有一道狰狞的撕裂伤，肠子都隐约可见，全靠同伴搀扶才能站立，另一人则失去了右腿，断腿处被简陋包扎，面色惨白如纸。
而围攻他们的变异体，数量虽然比之前少了些，但剩下的似乎因为失去菌核的统一指令，反而变得更加疯狂、混乱和无序。
它们不再有配合，各自为战，攻击更加没有章法，却也更加难以预测。
一些变异体甚至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身边的同类，互相撕咬吞噬，场面血腥而混乱。
红雅被护在三人中间，她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那枚自然之心玉佩，高举过头顶。
玉佩散发出微弱的、断续的翠绿色光晕，形成一个直径不到两米的稀薄光罩，勉强笼罩着四人。
光罩之外，那些疯狂扑击的变异体似乎对这光芒有些忌惮，攻击时会下意识地避开或迟疑，但光罩本身也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破碎。
红雅的脸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嘴唇发紫，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举着玉佩的手臂也在不断晃动。
她紧闭着眼睛，嘴角有鲜血不断渗出，显然是在用最后的精神力，甚至可能是生命力，在强行维持着这个脆弱的庇护所。
看到李安踉跄着出现在出口，红雅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那双碧绿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惊喜、担忧和如释重负的复杂光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覆盖。
“李……安……”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李安看到这一幕，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压下了所有伤痛和疲惫。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仅存的那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万象气息，全部压榨出来！
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爆发出一声震慑性的怒吼！
“嗷——！！！”
怒吼声中夹杂着他强行凝聚的最后一丝精神威压，以及毁灭源初菌核后残留的一丝“上位存在”湮灭的气息！
这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混乱的声响！
那些正在疯狂攻击或互相撕咬的变异体，动作齐齐一滞！它们那被混乱本能驱使的、简单的大脑，似乎被这声充满痛苦、决绝和一丝“毁灭源头”气息的怒吼所震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和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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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能告诉它们，那个从“圣殿”里走出来的、散发着死亡与毁灭气息的存在，极度危险！
趁着这短暂的停滞，李安强撑着冲到光罩边缘，一把将虚弱得几乎晕厥的红雅拉起，同时对深喉吼道：“走！快走！”
深喉也反应了过来，仅存的右手抓起受伤最重的战士，另一名断腿的战士咬紧牙关，用长矛支撑着，单腿跳跃着跟上。
李安半扶半抱着红雅，深喉带着伤员，拼尽最后的力量，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银刃可能还在等待的入口屏障处，亡命奔逃！
身后，被震慑的变异体们很快反应了过来。
一部分似乎被激起了更深的凶性，狂乱地追了上来。
另一部分则继续陷入内斗和混乱。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拉开距离！
逃亡的路上，李安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嘶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内脏移位的错觉。
红雅的身体越来越沉，几乎完全靠他的力量在移动。深喉的喘息声如同拉锯，每一步都留下带血的脚印。
他们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终于，前方再次出现了那面微微荡漾着油彩光芒的能量屏障！以及屏障外，那艘哑光灰色的穿梭艇模糊的轮廓！
希望，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距离屏障不到三十米的地方，最后三只速度最快的、形如猎豹的菌丝变异体追了上来，从侧面猛扑向队伍最外侧、负责断后的深喉和那名断腿战士！
深喉怒吼，想要回身抵挡，但受伤的左臂和透支的体力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仿佛某种高压气体释放的声音响起。
扑在最前面的那只猎豹变异体，头颅侧面突然爆开一团暗绿色的浆液，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横飞出去，撞在旁边的菌丘上，抽搐两下就不动了。
紧接着，又是两声几乎连在一起的轻响。
另外两只变异体也应声倒地，身上分别出现碗口大小的贯穿伤口。
是能量狙击！来自屏障之外！
银刃出手了。
李安没有回头去看，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红雅，一头撞向那面荡漾的屏障！
熟悉的粘稠冰冷感再次包裹全身，但这一次却带来一种解脱般的虚脱。
穿过屏障，回到锈蚀峡谷那相对“正常”的、充满铁锈和臭氧味的空气中，脚下重新踏上坚硬的金属地面。
李安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带着红雅一起向前扑倒。
但他没有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双有力的、带着鱼腥味和血腥味的手臂及时架住了他。
是深喉。
另一名鱼人战士也挣扎着扶住了几乎昏迷的红雅。
李安勉强抬起头，看到银刃正从穿梭艇顶部的一个隐蔽射击口收回一杆造型修长、枪管泛着幽蓝冷光的狙击步枪。
她脸上的金属面具毫无表情，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尤其在李安和他怀中紧紧护着的密封盒上停留了一瞬。
“时间超出十七分钟。”她毫无波澜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变成肥料了。”
李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了一口带着黑色絮状物的淤血。
银刃皱了皱眉（如果金属面具下的眉头能皱的话），朝穿梭艇舱门示意：“还能动就上来。主人要见你们，带着‘样本’。”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似乎有极其微妙的松动：“……看在你们居然真的拿到了东西，还活着出来的份上。”
穿梭艇的舱门打开，内部简洁冰冷的灯光透出。
李安在深喉的搀扶下，艰难地迈步。
他知道，腐化菌园的考验暂时结束了，但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神秘莫测的“蝮蛇”，以及自己左手背上那个烙印另一端，不知会作何反应的“影”。
而怀中的菌株样本，究竟是通往希望的钥匙，还是另一场更加危险交易的开始？
他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和同伴们，又一次从地狱边缘爬了回来。
尽管伤痕累累，濒临崩溃。
但，还活着。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