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碎裂星辰带到锈蚀峡谷的航程，是一场在空间褶皱和辐射风暴边缘的艰难穿行。
老烟斗提供的坐标路径并非直线，而是绕开了数个标注为“高不稳定区”和“已知掠夺者巢穴”的危险地带。
即便如此，航行依旧充满凶险。
舟艇不止一次被突然出现的微型空间裂隙边缘擦过，护盾能量发出尖锐的警报。
偶尔掠过的、散发着诡异紫光的辐射云团，即使远远避开，也让艇内所有人感到皮肤刺痛、精神烦躁。
深喉操控着舵轮，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
他对虚空航行的经验主要来自相对平缓的沉眠之渊外围，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对他和这艘简陋的舟艇都是巨大考验。
艇身上又多添了几道新鲜的刮痕和能量灼烧的焦黑印记。
红雅蜷缩在舱室角落，身上裹着一块粗糙的隔热毯。
她的呼吸浅而急促，脸色在昏暗的艇内灯光下近乎透明。
与活体腐壤的遭遇和随后的全力奔逃，几乎耗尽了她本就虚弱的精力。
更糟糕的是，她手中的自然之心玉佩在爆发那次守护光罩后，温度就持续偏低，表面的翠绿色泽也暗淡了许多，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灵性。
李安的状态同样不佳。
灵魂创伤在持续紧张和恶劣环境刺激下反复发作，后脑如同有细针不断攒刺。
他大部分时间都盘坐在红雅附近，一方面调息压制伤势，另一方面警惕着外界
左手背的虚空道标烙印再未传来异常烫感，但腐壤最后发出的那道尖锐精神波动，始终像一片阴云笼罩心头。
那东西在呼叫什么？
同伴？
控制者？
还是某种……接收装置？
“前方……就是锈蚀峡谷的标识带。”深喉嘶哑的声音打破了舱内压抑的沉默。
李安起身走到舷窗前。
前方的虚空景象，足以让任何初来者心生寒意。
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峡谷，而是一片广袤的、由无数巨大金属残骸构成的破碎区域。
残骸的规模远超之前经过的任何废墟带，它们相互撞击、嵌合、堆积，形成了连绵不绝的、高达数百甚至数千米的“山峦”和“深谷”。
所有金属表面都覆盖着厚厚一层暗红、赭黄与黑褐交织的锈蚀物，在远处恒星苍白的光芒下，反射出一种病态的、如同干涸血液般的光泽。
更诡异的是，这片区域的空间稳定性极低。
肉眼可见的空间涟漪如同水波般在某些区域荡漾。
偶尔有细小的金属碎片无声无息地消失，又在不远处突兀出现。
“辐射读数超标……能量乱流强度中等……空间扭曲指数……很不稳定。”深喉盯着简陋的仪表盘，声音凝重，“老烟斗给的入口坐标，在那边。”
他指向锈蚀“群山”中一道相对狭窄的裂隙。
裂隙入口处，漂浮着几块被刻意排列成特定形状的金属板，上面用荧光涂料涂抹着难以辨识的符号，大概是一种指引标记。
舟艇小心翼翼地靠近。
靠近过程中，李安看到裂隙两侧高耸的锈蚀山壁上，有不少人工开凿或改造的痕迹：简陋的观察哨、隐蔽的炮台基座、甚至还有一些锈迹斑斑的、如同巢穴般的结构。
但此刻大多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金属反射着死寂的光。
“废铁集市”并非位于峡谷底部，而是在半山腰一处相对开阔的、由几块巨大舰体残骸平台拼接而成的区域。
平台边缘用粗大的金属锁链和力场发生器勉强固定，防止其滑落或飘走。
平台上搭建着数十个简陋的棚屋、帐篷和直接用货箱堆砌的摊位，此刻只有大约三分之一亮着灯或有人活动，显得颇为冷清。
几个看起来像守卫的人影分布在平台入口和几处制高点。
他们穿着统一的、但明显经过多次修补的灰色制服，装备着老式但保养尚可的能量步枪，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飞行器。
深喉依照指示，将舟艇停靠在平台边缘一个指定的、没有任何保护的露天泊位。
泊位费已经包含在信物里，一个守卫走过来，用扫描器确认了角质信物的能量特征，面无表情地挥挥手放行，没有任何交流。
踏上平台，脚下传来锈蚀金属板轻微的“嘎吱”声和不稳定的晃动感。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臭氧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像是劣质润滑剂和腐烂有机物混合的怪味。
暗红色的锈尘在微弱的气流中漂浮，附着在衣物和皮肤上，带来粗糙的触感。
“这里的‘声音’……更乱了。”红雅被李安搀扶着，声音虚弱，但她的感知已经自动开始收集信息，“痛苦、贪婪、疯狂……还有大量的……‘空洞’的回响。
不是活的，是残留的……很多机械造物死亡时留下的‘印记’。”
李安目光扫过平台。摊位上出售的物品大多与机械、金属、能源相关：各种型号的破损零件、能量耗尽的电池、残缺的武器模块、甚至还有几具被拆解得七零八落、锈迹斑斑的机械兽残骸。
买家卖家都行色匆匆，交易过程简短而戒备，很少有人长时间停留。
根据老烟斗的信息，拍卖会将在平台深处一个由半截运输舰船体改造的建筑内举行，时间在标准时的夜晚时段，也就是大约三个小时后。
他们需要找个地方等待，并尽量收集信息。
李安选择了一个靠近边缘、背靠一堆废弃金属管道的相对隐蔽角落。
深喉留下警戒，李安则搀扶着红雅靠坐在一根相对干净的管道上。
“感觉怎么样？”李安低声问，递过去一小口水。
红雅摇摇头，没有接水。“不用……我还能坚持。”她闭上眼，深呼吸了几次，试图平复感知带来的混乱冲击。
“那个拍卖场……船体里面，有很多层能量屏蔽。”
“我的感知进不去。但外面……有几个摊位，卖的东西有点奇怪。”
“奇怪？”
“嗯。”红雅指向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用破布搭成的小摊位。
摊主是个佝偻着背、全身裹在厚重防护服里的身影，面前摆着几块颜色暗沉、形状不规则的石头，还有几个密封的罐子。
“那些石头……给我的感觉，和之前那块灰色金属有点像，但更……‘死寂’。
像被抽干了所有活性，只剩下空壳。
罐子里的东西……有生命反应，但很微弱，很痛苦，而且……带着被‘编写’过的痕迹。”
被编写过的生命？
李安眼神一沉。
这让他再次想起腐壤。
锈蚀峡谷作为机械境暴动过的区域，遗留的恐怕不只是失控的机械造物。
他示意红雅休息，自己起身，装作随意浏览的样子，朝那个摊位走去。
摊主抬起头，防护服的面罩是深色的，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对黯淡的红色光点大概是眼睛的位置。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安。
李安的目光扫过那些暗沉石头。
近距离看，它们表面有极其细微的、仿佛电路板般的纹理，但已经彻底黯淡无光。
他尝试用万象锻炉的感知轻轻触碰，反馈是一片彻底的“空”，仿佛这些石头内部的某种核心结构被暴力移除或摧毁了。
“这些‘基板’怎么卖？”李安用了从灰隼那里听来的可能称呼。
摊主沉默了几秒，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的声音从防护服内传出：“五十晶尘一块。完整的‘容器’更贵。”他指了指那几个罐子。
“容器里是什么？”
“适应性单元的失败载体。保留了部分生理功能，可能有点研究价值。”
“或者……喂给某些喜欢活食的宠物。”摊主的语气毫无波澜，像在描述一件工具。
适应性单元……失败载体……李安基本可以确定，这些东西与灰隼运输的金属、与活体腐壤，属于同一技术体系的不同阶段或不同产品。
这是一个隐藏在黑市之下的、涉及“编写”生命或材料的灰色产业链？
“太贵了。”李安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他现在资金有限，不能浪费在不明确的东西上。但这条信息很重要。
回到红雅身边，他将观察到的情况低声告知。
“如果‘蝮蛇’的拍卖品和这些是同源技术产物……”红雅忧虑地说，“那净空石会不会也是个幌子？或者……被做过手脚？”
“有可能。”李安承认，“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进去之后，见机行事。
如果发现不对，立刻放弃，安全第一。”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锈蚀峡谷的光线逐渐暗淡，平台上零星亮起了些摇曳的、不稳定的照明。
空气中的寒意开始加重，带着辐射区特有的阴冷。
拍卖会入场时间快到了。
李安让深喉和鱼人战士留在外面策应，自己带着红雅，握紧那枚角质信物，朝着半截运输舰建筑走去。
靠近建筑入口时，信物果然自动激活，散发出一圈微弱的暗红色光晕。
门口两个守卫检查了光晕，拉开厚重的金属门，示意他们进去。
门内是一条向下的、灯光昏暗的金属通道。
通道两侧墙壁上布满管道和线缆，空气流通不畅，弥漫着更浓的锈味和一种……淡淡的血腥气？
红雅突然抓紧了李安的手臂，她的感知捕捉到了什么。
“下面……有很强的‘标记’共鸣。”她声音发紧，“和腐壤的‘呼叫’……有点像，但更清晰，更……‘完整’。”
李安心头一凛。
难道腐壤呼叫的对象，就在这里？在“蝮蛇”的拍卖场？
通道尽头是一扇封闭的舱门。
信物的光晕再次亮起，舱门无声滑开。
嘈杂的声浪和浑浊的热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个被改造过的、相当宽敞的货舱。
大约有二三十人分散坐在随意摆放的金属箱或简陋的椅子上。
这些人种族各异，装扮不同，但共同点是都带着武器，眼神警惕而锐利，身上散发着或多或少的血腥气和煞气。
货舱前方是一个稍高的金属平台，平台上除了一张桌子空无一物。
拍卖尚未开始。
但李安和红雅一进入，就立刻感觉到至少五六道目光锁定了他们，带着评估、审视，以及毫不掩饰的探究。
更重要的是，红雅感知中那股强烈的“标记”共鸣，正清晰地从一个方向传来。
李安顺着她的暗示，目光悄然移向货舱左侧角落。
那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陈旧但整洁的深蓝色长袍、面容普通到毫无特征的中年男人。
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放松，甚至显得有些慵懒。
但李安注意到，他周围的几个参与者，都有意无意地与他保持着距离，眼神中混杂着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李安的目光，微微侧头，看了过来。
他的眼睛是深灰色的，平静无波，如同两口古井。
但就在这平静的目光与李安接触的刹那——
李安左手背的虚空道标烙印，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远超之前的剧烈灼烫！
与此同时，他灵魂深处那被抑制的混沌标记，也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的悸动！
男人深灰色的眼中，似乎有极其短暂的、一丝难以形容的微光闪过。
他对着李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仿佛在说：
你来了。
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