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丝毫耽搁,军令下达的号角声在锐字营驻地冲天而起,撕裂了肃州沉寂的夜空!
“锐字营——集结!” 宝玉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营区。
整个锐字营瞬间化作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战争机器。没有冗长的动员,只有最简洁的命令和最迅疾的执行。
轻装简行,一人双马! 这是宝玉定下的铁律。沉重的辎重车、多余的帐篷、一切非必要的负重被尽数舍弃。
士兵们只携带五日份的炒面、肉干和盐巴,水囊灌满清水。营中所有缴获和备用战马被集中分配,确保每名步卒都有一匹驮马或战马代步,骑兵则配双马轮换。
沉重的步卒甲胄被轻便的皮甲或锁子甲替代,只保留关键防护。
昼伏夜行,潜踪匿迹! 宝玉选择了最隐蔽、最艰难、也最出人意料的戈壁小路。
他们避开官道和商路,专走荒僻的干涸河床、起伏的沙丘背阴面、嶙峋的乱石滩。白日里,全军寻找背风的沙窝、岩洞或茂密的红柳丛隐蔽休整,人马衔枚,严禁烟火。
只有夜幕降临,星斗满天时,这支沉默的军队才会如同暗夜中流淌的黑色溪流,悄然启程,马蹄包裹厚布,在星光和微弱的月光指引下,向着西北方向的风滚草甸,无声疾驰。
同甘共苦,身先士卒!
宝玉并未安坐中军。他与最前哨的斥候小队同行,亲自辨识方向,勘察地形。风餐露宿,他与士卒同饮一囊水,同啃一块硬如石头的肉干。
当遭遇突如其来的沙暴,黄沙漫天,遮星蔽月,他屹立在风沙最前沿,嘶吼着指挥士兵们互相牵引,用身体为战马遮挡。
当在茫茫戈壁中迷失方向,水源告罄,嘴唇干裂出血,是他凭着过人的方向感和冷静的判断,带领队伍找到了一处隐秘的咸水泉,解了燃眉之急。
每一次化险为夷,都让将士们看向那道年轻却无比坚韧的身影时,目光中的信赖与拥戴更深一分。
三百里路程,在常人眼中是死亡绝域,在宝玉的率领下,却成了淬炼锋芒的熔炉。
锐字营的将士们,无论是鹰愁涧幸存的老兵,还是新补入的边军悍卒,都在这种极限的行军中,将意志与体能磨砺到了极致。
队伍如同一把在砂石中反复打磨的匕首,褪去了浮华,只剩下纯粹的、内敛的杀意。
冯紫英的视角:前锋营驻地
几乎在锐字营开拔的同时,前锋营驻地,冯紫英的中军大帐内灯火摇曳。他刚刚送走了闻讯而来的钱友谅。
“冯将军,贾瑛那小子又不安分了!带着他那点残兵就敢奔袭三百里?简直是找死!”
钱友谅肥腻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王爷的意思…嘿嘿,这戈壁风沙大,狼群也多,出点意外…再正常不过了。” 他意味深长地搓着手指。
冯紫英端坐案后,面容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钱大人慎言。贾将军奉威国公军令出击,自有其道理。戈壁凶险,我等身为同袍,当祈愿其凯旋才是。”
他滴水不漏地将钱友谅那露骨的暗示挡了回去。
钱友谅碰了个软钉子,悻悻然告退。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冯紫英脸上的平静瞬间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走到悬挂的巨大西北舆图前,目光死死锁定在“风滚草甸”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宝玉可能的行军路线——那是一条充满荆棘与死亡的险途。
内心激荡:
北静王的阴影: 钱友谅的话,如同北静王冰冷的意志,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让宝玉“消失”在战场上,符合王府的利益。他冯紫英是北静王一手提拔的心腹,理应执行。
军人的良知与认可: 然而,贾瑛…那个曾经在他眼中只是镀金纨绔的年轻人,却在鹰愁涧的尸山血海中,展现出了令他动容的担当、血勇和绝境求生的智慧。
那份临危受命、身先士卒、最终将残兵带出地狱的壮举,深深烙印在冯紫英这个职业军人的心底。他欣赏宝玉的锐气,认可其日渐成熟的将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这无关立场,纯粹是军人对军人的认同。
剧烈的冲突: 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在碰撞撕扯。服从王府,还是遵从本心?是落井下石,还是…暗中守护?
决断与行动:
良久,冯紫英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猛地转身,沉声喝道:“亲兵!传赵把总速来见我!”
片刻,一名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军官大步走入,单膝跪地:“标下赵昆,参见将军!” 此人是冯紫英的绝对心腹,曾数次救过他的命,忠诚毋庸置疑。
冯紫英走到赵昆面前,目光如炬,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
“赵昆,本将有一项绝密军令予你!”
“标下万死不辞!” 赵昆挺直脊背。
“你立刻从本营斥候骑兵)亲卫骑中,挑选五百名最悍勇、最机警、最可靠的弟兄!一人三马,配强弓硬弩,备足十日干粮清水!”
“将军,目标?” 赵昆眼中精光一闪。
冯紫英的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肃州西北方、靠近宝玉预定归途(尤其是必经的“鬼见愁”隘口附近)的一片区域:“此地!以此为圆心,方圆五十里,给本将盯死了!名义是——例行巡逻,策应友军!”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入赵昆眼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
“听着!你的核心任务,是密切关注贾瑛将军所部锐字营的动向!特别是…他们的归途!”
“若…若他们遭遇重大危险,” 冯紫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比如被优势敌军重重围困,陷入绝死之境…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付出多大代价!”
“不惜一切!火速驰援!”
“首要目标——确保贾瑛将军本人安全!务必将他活着带出来! 明白吗?!”
最后一句,冯紫英几乎是低吼出来,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这不仅仅是一道军令,更是他内心挣扎后,对那份军人良知和认可之情的最终交代。
赵昆浑身一震!他从冯紫英的眼神和语气中,感受到了远超寻常“策应友军”的份量。他猛地抱拳,声音同样斩钉截铁:“标下明白!不惜一切代价,确保贾将军安全!人在令在!”
“好!” 冯紫英重重拍了拍赵昆的肩膀,“此令绝密,行动需‘自然’,不得授人以柄!去吧!”
赵昆领命,如同幽灵般迅速消失在帐外夜色中。
冯紫英独自留在帐内,望着跳动的灯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反而更添沉重。他既希望宝玉能再创奇迹,大胜而归,又隐隐担忧那戈壁中潜藏的致命杀机。
他这一步棋,是在北静王的棋盘之外,落下的一颗充满风险与私心的棋子。
他望着西北方向无垠的黑暗,喃喃自语:“贾瑛…莫要辜负我这份…心意。活着回来,让我看看,你这柄新磨的剑,究竟能亮到什么程度!”
与此同时,在远离肃州数百里的戈壁深处,宝玉勒住战马,立于一座风化的巨大岩石之上。他眺望着远方在黎明微光中若隐若现的一片广袤、枯黄中带着点点绿色的草甸轮廓——风滚草甸。
他下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秋水”短剑冰凉的剑柄,仿佛能感受到远方那份无声的牵挂与力量。
“弟兄们,” 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寒风中清晰传出,带着冰冷的杀意,“猎物就在眼前。磨利你们的刀,备好你们的箭。此战——”
“有敌无我,有我无敌!” 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回应,如同闷雷般在身后数百名精锐将士胸腔中滚动。
利刃,已然出鞘!而一道由复杂心意编织的暗影,也悄然尾随,没入了西北苍茫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