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泉驿燃起的孤烟,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珠,瞬间引爆了玉门关的紧张。
关门紧闭,警钟长鸣,守军如临大敌,箭矢滚木堆积城头,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然而,那支制造了沙泉驿惨剧的噶尔丹骑兵,却并未立即攻击这座雄关,而是如同狡猾的饿狼,在关外戈壁上游弋,做出佯攻姿态,牵制着玉门关守军主力不敢轻动。
与此同时,肃州卫,这座位于河西走廊咽喉、扼守丝绸之路要冲的西北重镇,尚沉浸在相对平静的晨光中。
虽已收到沙泉驿遇袭的警讯,但肃州卫城高池深,驻军近万,主将赵德柱自诩经验丰富,认为噶尔丹小股游骑不敢来犯,只下令加强戒备,并未真正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肃州卫的平静,在第三日清晨被彻底打破。
地平线上,烟尘蔽日!不再是沙泉驿那数千骑,而是真正的噶尔丹主力大军!旌旗如林,刀枪如雪,铁蹄踏地的轰鸣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震得肃州城墙都在微微颤抖!
黑压压的骑兵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直扑肃州城下!
“敌袭!是主力!噶尔丹主力来了!” 城头了望的士兵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肃州卫瞬间炸开了锅!警钟疯狂敲响,号角凄厉长鸣。守将赵德柱连盔甲都来不及披挂整齐,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望着城外无边无际的敌军,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快!快关城门!所有兵丁上城!滚木礌石!火油!弓箭手!快!” 赵德柱嘶吼着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巨大的恐慌在城头蔓延,士兵们慌乱地奔跑着,寻找自己的位置,城下涌入避难的百姓哭喊连天,一片混乱。
噶尔丹大军并未立刻攻城,而是在城外扎下连营,派出小股精锐骑兵,如同剃刀般绕着城墙飞驰,不断向城头抛射箭雨,压制守军,同时耀武扬威,打击守军士气。肃州城,如同被狼群围困的孤羊,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
肃州被围的八百里加急,如同惊雷般在京城炸响。朝堂震动,皇帝震怒,严令速发援军!
朝廷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一支由五千京营精锐组成的援军,在勋贵子弟、年轻的“平虏将军”萧显宗的统领下,星夜兼程,驰援肃州。
萧显宗,乃开国功臣之后,素以勇武自诩,却从未经历过真正的大战。一路之上,他听着幕僚们对噶尔丹“蛮夷”、“乌合之众”的描述,看着自己麾下盔明甲亮、士气高昂的精锐,心中早已被建功立业的渴望填满,对可能的危险不屑一顾。
“将军,前方就是‘黑风峡’,地势险要,两山夹一沟,恐有埋伏!是否先派斥候仔细查探?” 副将看着前方如同巨兽张开大口的幽深峡谷,忧心忡忡地建议。
“哼!” 萧显宗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亮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满脸倨傲,“区区蛮夷,懂得什么埋伏?肃州危在旦夕,兵贵神速!传令全军,加速通过峡谷!日落之前,本将军要在肃州城下痛饮庆功酒!”
副将还想再劝,却被萧显宗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军令如山,五千京营精锐,排成长长的队伍,一头扎进了狭窄险峻的黑风峡。
峡谷内,怪石嶙峋,道路崎岖,光线昏暗。两侧陡峭的山崖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巨大的阴影。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在许多老兵心头。
当先头部队堪堪通过峡谷中段最狭窄处时——
“呜——!” 一声凄厉悠长的号角声,如同鬼哭,骤然从两侧山崖上响起!
“杀——!!!” 震天的喊杀声瞬间爆发!无数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山崖的岩石后、灌木丛中冒出!
箭矢!铺天盖地的箭矢!如同密集的蝗群,带着死亡的尖啸,从两侧山崖上倾泻而下!它们不再是普通的羽箭,而是夹杂着大量燃烧的火箭和沉重的破甲锥!
箭矢入肉声、士兵的惨嚎声、战马的悲鸣声瞬间响成一片!京营士兵身上华丽的盔甲,在近距离的强弓劲弩和破甲锥面前,如同纸糊!中箭者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燃烧的火箭点燃了辎重车辆,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有埋伏!快退!快退!” 后队士兵惊恐地大喊,调头想跑。然而,狭窄的谷道早已被惊慌的战马、倒毙的尸体和燃烧的车辆堵塞!
“轰隆隆!” 更大的灾难降临!两侧山崖上,巨大的滚木礌石被狠狠推下!它们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翻滚着、跳跃着,砸入下方拥挤混乱的军阵之中!所过之处,人马俱碎,血肉横飞!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不要乱!结阵!结阵御敌!” 萧显宗在亲兵拼死护卫下,挥舞着佩剑,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稳住阵脚。然而,在这地狱般的伏击圈里,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巨大的混乱和死亡声中。
他引以为傲的勇武,在精心布置的陷阱和从天而降的死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噶尔丹的伏兵并未冲下山谷肉搏,他们只是冷酷地占据制高点,用箭雨、火油罐、滚木礌石,无情地收割着下方明军的生命。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将军!顶不住了!快撤吧!” 副将浑身浴血,头盔被打飞,脸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冲到萧显宗马前,嘶声力竭。
萧显宗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亲兵,看着如同炼狱般的峡谷,看着士兵们惊恐绝望的眼神,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一切,什么建功立业,什么勋贵尊严,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撤…撤!快撤!” 萧显宗的声音带着哭腔,调转马头,在亲兵簇拥下,不顾一切地向来路亡命奔逃!他甚至丢掉了象征主将威严的帅旗!
主将一逃,本就濒临崩溃的京营彻底瓦解!士兵们丢盔弃甲,互相践踏,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亡命地向峡谷入口处奔逃。身后,是噶尔丹人得意的狂笑和更加密集的箭雨追击。
当萧显宗带着不足千人的残兵败将,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地逃出黑风峡时,五千京营精锐,已折损大半!丢弃的盔甲、兵器、辎重、粮草,还有无数袍泽的尸体,铺满了黑风峡的谷道。浓烟与血腥味,久久不散。
(肃州守军绝望略)
赵德柱强撑着几乎瘫软的身体,回到指挥所,颤抖着手,亲自书写告急文书。墨汁滴落在信笺上,如同血泪:
“臣肃州卫指挥使赵德柱泣血顿首百拜:沙泉驿失,门户洞开。
贼酋噶尔丹亲率数万之众,围困肃州,日夜攻打,城池危如累卵!朝廷所遣援军五千,轻敌冒进,于黑风峡中贼埋伏,全军…全军尽殁!主将萧显宗仅以身免!
今肃州孤悬,外无援兵,内乏粮秣,将士虽怀死志,然贼势滔天!臣等惟以血肉之躯,誓与城共存亡!然城破只在旦夕!伏乞陛下速发天兵,星夜驰援!迟则…河西不保!臣等泣血叩首,万死!万死!”
写完最后一个字,赵德柱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他命心腹信使,挑选最快的马,双马轮换,不惜一切代价,将这封沾满绝望与血泪的告急文书,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
与此同时,侥幸逃出生天的萧显宗,也顾不得颜面,仓皇写就请罪与告急文书,同样以八百里加急发出。奏报中,他竭力推卸责任,将败因归于“贼寇狡诈”、“地形不利”、“斥候失职”,却无法掩盖那触目惊心的损失数字和狼狈溃败的事实。
两封染血的八百里加急,如同两道催命符,带着西北边陲的血腥与绝望,不分先后,昼夜不息,向着帝国的中心——京城,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