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的书房内,门窗紧闭,帘幕低垂。昏黄的烛光下,一张精心绘制的“云栖别业”草图摊开在案几上。图中清晰标注着:主殿(待修缮)、荒地(二十亩)、溪流、竹林,以及在荒地靠近溪流、背靠竹林处规划重建的三间“精舍”位置。草图旁,还放着几枚代表不同人物的粗糙木刻小人。
宝玉、黛玉、袭人、晴雯、紫鹃、麝月、茗烟,七人围坐。气氛凝重而肃穆,烛火在每个人脸上跳跃,映照出不同的神情:宝玉的决绝,黛玉的沉静,袭人的忧虑,晴雯的锐利,紫鹃的坚定,麝月的紧张,茗烟的跃跃欲试。
“诸位,”宝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今日召大家至此,是要告知一件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他指向地图,“此地,名‘云栖别业’,位于京郊西南,是我与林妹妹暗中购置的一处退身之所。”
“退身之所?”袭人失声低呼,脸色瞬间白了,“二爷…府里…真到了这般地步?”
“袭人姐姐,”黛玉的声音带着初愈后的微哑,却异常平稳,“非是我与宝玉危言耸听。元妃姐姐在宫中处境微妙,珍大兄旧案重提,都察院虎视眈眈,更有王府贵胄不明所以的‘关切’…贾府这棵大树,根已朽,干已空,倾覆只在旦夕之间。”她的话语冷静而残酷,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心房。
晴雯冷哼一声,眼中闪烁着桀骜的光芒:“我早瞧这府里腌臜透了!从上到下,没几个干净的!二爷、姑娘,你们既有这退路,我晴雯第一个跟你们走!刀山火海,绝不皱眉!”
紫鹃紧紧握住黛玉冰凉的手,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姑娘在处,便是紫鹃的家。水里火里,我跟定了!”
麝月眼圈微红,看看宝玉,又看看黛玉,最终用力点头:“二爷、姑娘待我们恩重如山,麝月…也跟你们走!”
茗烟更是激动地搓着手:“二爷!小的这条命早就是您的!您指东,我绝不往西!这云栖别业,小的定把它守得跟铁桶似的!”
袭人看着众人,又看看宝玉黛玉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股同生共死的悲壮所取代。她深吸一口气,重重跪下:“二爷,姑娘!袭人…誓死追随!只是…府里太太那边…”
“太太那边,我自有计较。”宝玉扶起袭人,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此事务必绝对机密!云栖别业,是我们最后的生路,绝不容有失!”他拿起一枚木刻小人,放在地图上代表精舍的位置,“今日,我们在此立下生死之盟!从此祸福与共,不离不弃!若有背叛,天地共诛!”
“祸福与共,不离不弃!”众人齐声低语,声音虽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
“好!”宝玉重重点头,指向地图,开始部署:
袭人: “袭人姐姐心思缜密,掌管内库钥匙多年。往后,怡红院明面上的钱粮出入、账目,依旧由你掌管,务必做得滴水不漏,莫让太太起疑。同时,”他拿起一个代表金锭的小木块,放在代表佛像的位置,“府中不易察觉的细软、金银,尤其是我们积攒下的救命钱,需分批秘密运出,藏于云栖寺佛像腹中密格!此事,你与茗烟配合。”
麝月: “麝月姐姐细致耐心,往后林妹妹的日常起居、缝补炊爨,依旧由你负责。此外,还需协助袭人姐姐,整理打包不易引人注意的布匹、上好皮货、药材等,以‘清理旧物’、‘送往城外庄子’等名义,交由茗烟运出。”
晴雯: “晴雯机警敏锐,身手利落。你的职责最重!一,监察府内一切风吹草动,尤其是太太、周瑞家的动向,任何异常,立刻报我或林妹妹!二,”宝玉拿起一个代表鸽子的木刻,放在栊翠庵的位置,“我会设法在栊翠庵妙玉师父处设一隐秘鸽巢。你需学会训鸽、传讯!一旦有变,以飞鸽传书通知云栖寺!三,负责与茗烟联络,传递消息,运送紧要小件物品!”
紫鹃: “紫鹃姐姐,林妹妹的贴身护卫、文书,非你莫属。林妹妹的诗稿、手札、珍爱的书籍,以及叶神医留下的珍贵药方抄本,务必整理妥当,装入特制的防水经匣。一旦有令,需第一时间携带这些随林妹妹撤离!”
茗烟: “茗烟!你是我们的腿脚,是通往外界的桥梁!一,负责外联,与汇通号吴掌柜、云栖寺慧明师父保持联络。二,组建一支可靠的骡队,以‘为寺里送炭’、‘运送修缮材料’等名义,将怡红院秘密整理出的物资,分批运往云栖寺!务必谨慎,绕开官道,走隐蔽小路!三,监督云栖寺荒地开垦、精舍重建事宜!这是我们的根基,务必尽快、稳妥!”
分工明确,责任到人。每个人都清楚了自己肩负的重担,眼神中再无迷茫,只有坚定的光芒。
行动,悄然展开。
几日后,怡红院。
晴雯提着一个看似装着针线绣品的篮子,脚步轻快地走向角门。守门的婆子笑着招呼:“晴雯姑娘又去绣坊交活计啊?可真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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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屋里的姐姐们催得紧呢!”晴雯笑嘻嘻地应着,随手塞给婆子一小包新得的香茶,“妈妈辛苦,尝尝这个。”
婆子眉开眼笑地放行。篮子底层,几片薄薄的金叶子,正静静地躺在绣品之下。
城外,通往云栖寺的荒僻小路上。
茗烟赶着一辆不起眼的骡车,车上堆着高高的麻袋,上面盖着油布。他哼着小曲,对路旁巡查的税吏点头哈腰:“官爷辛苦!给城外云栖寺送点炭火和糙米,庙里老和尚可怜见的,快断炊了!”
税吏掀开油布一角,果然看到黑黢黢的木炭和粗糙的米袋,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快走!别挡道!” 麻袋深处,藏着袭人整理出的上好药材和几匹细棉布。
危机,如影随形。
王夫人坐在荣禧堂的暖炕上,手中捻着佛珠,脸色阴沉。周瑞家的垂手侍立一旁。
“宝玉…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王夫人冷冷问道。
“回太太,”周瑞家的忙道,“二爷每日里…似乎都在书房用功,读读书,写写字。袭人伺候着,倒也安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奴婢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周瑞家的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二爷身子看着是好些了,可精气神儿…倒像是藏着什么心事。还有林姑娘,自打能说话了,也极少出院门,整日里和紫鹃在潇湘馆,不知捣鼓些什么。晴雯那丫头,更是三天两头往外跑,说是去绣坊,可那绣活…也没见多出多少来。”
王夫人捻佛珠的手猛地一顿,眼中寒光闪烁:“安分?我看他们是翅膀硬了,想飞了!”她想起中秋夜宴上元春那平淡的赐礼,想起贾珍那些糟心事,心头的不安和嫉恨如同毒藤疯长。“给我盯紧了!尤其是宝玉和林丫头!还有那个晴雯!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周瑞家的领命,心中发狠,决心要挖出怡红院的秘密。她派了心腹小丫头,日夜盯着怡红院和潇湘馆的动静,自己也时不时借故去“探望”。
这一日,周瑞家的端着一碟“新得的点心”,又来到了怡红院。袭人笑着迎出来:“周姐姐来了,快请进。”
“我来看看二爷,顺便送些点心。”周瑞家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书房。书案上依旧摊着书,砚台里墨迹半干。宝玉靠在榻上,拿着一卷书,脸色有些疲惫。
“有劳周姐姐挂心。”宝玉放下书,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
周瑞家的放下点心,目光落在墙角一个半开的箱笼上,里面似乎露出一些旧书的边角。“二爷这是在…清理旧物?”
袭人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啊,二爷说书房里堆得乱,让把一些早年读的、用不着的旧书理一理,或收起来,或…送到城外庄子上存着,省得占地方。”
“哦?送到城外庄子?”周瑞家的眼中精光一闪,“不知是哪个庄子?我让外头的小子们顺路捎过去便是。”
“不必麻烦周姐姐了。”宝玉接口道,语气平淡,“是母亲陪嫁的一个小庄子,茗烟熟路,让他跑一趟就成。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几箱子旧书罢了。”
周瑞家的碰了个软钉子,又找不到明显的破绽,只得悻悻告退。走到院门口,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书房门,心中的疑云却更浓了。旧书?送到庄子上?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怡红院内,袭人关上门,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宝玉和黛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周瑞家的,如同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已经盯上来了。风暴的阴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怡红院,向着他们苦心经营的“云栖别业”,滚滚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