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井”会议结束后,“星槎”计划便以极高的优先级悄然启动。
林枫的生活节奏再次被提速,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洪流推着他向前。
诺贝尔奖带来的短暂平静被彻底打破,他不再是那个只需专注于生命密码的科学家,而是肩负起了为人类打造星际渡船的、近乎于“总工程师”的重任。
他的新办公室搬到了“基石”指挥中心附属的一栋独立实验楼,这里被内部称为“星舰港”。
楼内不仅设有他的专用办公室、会议室,还直接连通着几个核心材料实验室和一间配备了最新一代量子计算机的模拟中心。
陈明远院士几乎每天都来这里坐镇,协调着从全国各大研究院所、顶尖高校以及相关企业抽调而来的精兵强将。
压力是显而易见的。
第一次“星槎”项目全体核心成员会议,就在“星舰港”最大的会议室里举行。
林枫站在全息投影前,下方坐着几十位在各自领域内堪称泰斗的专家——
材料学的权威、航天动力学的奠基人、结构力学的巨擘……许多都是他学生时代教材上的人物。
他们目光中的审视、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壁。
林枫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调出了他基于系统推演勾勒出的“星槎”概念构型。
当那艘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兼具大气层内飞行器特征与星际飞船功能的庞然大物出现在空中时,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吸气声。
“诸位老师,这就是我们的目标——‘星槎’。”
林枫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它不是放大的火箭,也不是空间站的组合体。
它是一艘真正的船,需要能反复出入地球和火星的‘港口’(大气层),需要能抵御星际航行的‘风浪’(辐射、微陨石),更需要承载数百人长期生活的空间和舒适度。”
他逐一讲解着设计要点:
利用聚变能源驱动的高效推进系统、为应对不同重力环境而设计的可变形态起落架、多层复合防护盾……
但当他讲到舰体材料的要求时,会议室里的气氛明显变得凝重起来。
“根据模拟,舰体材料需要满足几个看似矛盾的核心指标,”
林枫操作着全息影像,显示出几组标红的数据。
“第一,密度必须极低,至少要比我们现在最好的航空铝合金轻三分之一以上,否则飞船自重将吞噬掉太多运力。
第二,强度必须极高,要能承受多次、长时间穿越大气层时产生的剧烈震动和结构应力,强度基准至少是现有主流火箭外壳材料的五到十倍。
第三,也是目前看来最苛刻的一点,它的耐热和隔热性能必须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水平——
要能在数千度的高温环境下,保持内部结构完好,并且将热量隔绝在舱壁之外,确保舱内宇航员和设备的安全。”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
“简单说,我们需要一种……像飞鸟骨骼一样轻而强韧,又能像神话中凤凰一样浴火重生的材料。”
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材料学家扶了扶眼镜,眉头紧锁:
“林枫教授,你的这个构想……非常大胆。
但是,根据现有的材料科学理论,同时满足如此极端的轻质、高强和超隔热性能,几乎是一个‘不可能三角’。
我们知道一些前沿的方向,比如金属泡沫、碳纳米管复合材料、陶瓷基复合材料等等,但它们各自都有致命的缺陷。
金属泡沫强度不够,碳纳米管规模化生产和耐极端热冲击是难题,陶瓷则太脆,无法承受频繁的机械应力。这……”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这超出了目前人类材料学的认知边界。
另一位动力学家也补充道:“而且,林教授,这种材料还必须具备良好的可加工性和可维修性。
在太空或者火星上,如果舰体受损,我们不可能像在地球修车一样方便地更换零件。”
质疑和困难被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全息投影中“星槎”的模型在静静旋转,那完美的形态与现实中技术的鸿沟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林枫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压力。他知道,仅仅抛出概念是不够的,他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可行的突破口。
“各位老师说的都是事实,也是我们面临的最大挑战。”
林枫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质疑而慌乱,“正因为在地球上已知的材料库中很难找到答案,所以,我们需要换一个思路,或者说,需要一个‘跳跃’。”
他走到了会议室一侧的白板前——这是他一直保留的习惯,认为亲手书写能更好地梳理思路。
他拿起笔,一边画一边说:
“我们不必被现有的材料分类所束缚。为什么不尝试……‘创造’一种全新的结构呢?”
他在白板上画了几个不规则的、内部充满复杂孔洞的立体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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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一下,我们制造一种像海绵一样的金属骨架,但这个骨架的微观结构是经过最精密计算和设计的;
孔洞的大小、分布、走向,都遵循着最优的力学和热学原理。这样,它天然就很轻。”
他点了点那些孔洞。
“然后,我们在这个金属骨架的无数个微小孔洞内部,‘生长’或者‘填充’进另一种物质。
这种物质可能是某种经过改良的、具备极佳韧性的陶瓷,或者是一种我们尚未发现的、具有超强能量耗散能力的聚合物。
它负责承受和隔绝那数千度的高温。”
他在孔洞内画上了阴影。
“最后,也许我们还需要在材料的整体结构上做文章。
比如,设计成多层,每一层的材料和结构都略有不同,像洋葱一样,从外到内,梯度性地应对不同的温度和应力环境。
最外层负责扛住最高温和最初的冲击,中间层负责耗散和分散能量,最内层则确保强度和与内部结构的连接。”
他放下笔,看着白板上那个抽象的、多层多孔复合结构的示意图。
“这只是一个非常粗略的设想。
具体用什么金属做骨架,用什么材料做填充,微观结构具体如何设计,多层之间如何完美结合……这些都是我们需要用实验和计算去攻克的难题。”
他转向那位老材料学家,“王老,这听起来可能有些天马行空,但我觉得,这或许是打破‘不可能三角’的一个方向。
我们需要集中力量,优先解决这个‘梯度复合金属泡沫材料’的可行性问题。”
王老盯着白板上的草图,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会议室里的其他专家也都在交头接耳,低声讨论着。
陈明远适时地开口,一锤定音:“既然常规路径走不通,那我们就走非常规的。
我建议,立即成立‘燧石’项目攻关小组,由王老担任组长,林枫担任总技术指导,整合所有相关资源,目标只有一个——
在最短时间内,验证林枫提出的这种新型材料的可行性,并制造出第一批实验样品!”
会议结束后,林枫没有离开。
他独自一人留在会议室里,面对着依然在旋转的“星槎”全息影像。
刚才在会议上,他看似成竹在胸,提出了突破性的方向,但那只是系统推演给出的一个核心概念框架。
具体的实现路径,依然布满荆棘。
他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意识再次沉入系统。
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
以“梯度复合金属泡沫材料”为核心,推演具体的技术实现方案,尤其是那种能够填充在金属骨架中、起到关键隔热和耐高温作用的“神秘物质”究竟是什么。
系统界面上的数据流再次开始奔腾。
这一次,推演似乎遇到了更大的阻力,进度缓慢。
系统反馈,缺乏足够多关于极端环境下材料性能的、特别是关于新型非金属复合材料在微观层面与金属基体相互作用的数据。
林枫睁开眼,揉了揉眉心。
他意识到,仅仅依靠现有的数据库和实验室的常规测试,可能还不够。
他需要“扫描”一些更特殊的东西——那些在极端环境中自然形成、或者经过千锤百炼而具备独特性质的材料。
他想到了很多方向:
地壳深处在高温高压下形成的特殊矿物?
海底火山喷口附近耐高温高压的生物材料或其结构?
甚至是……那些经历过陨石撞击、在瞬间极高温度和压力下形成的熔融岩石?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知道,接下来,他不仅要泡在实验室里,很可能还需要走向更广阔、更艰苦的天地,去为系统,也为“星槎”的梦想,寻找那最关键的“火种”。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已深,“星舰港”外的灯火依旧璀璨。那艘悬浮在会议室中央的、完美的“星槎”,还只是一个虚幻的投影。
但他知道,他已经为这个宏大的梦想,找到了第一块,也是最关键的一块基石——一个明确且极具潜力的材料研发方向。
剩下的,就是将这个方向,变成现实。
前路漫漫,但第一步,已经扎实地迈出。
他仿佛已经能听到,那未来星际渡船,在梦想的船坞里,龙骨被悄然安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