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这里,笔尖停在了墨水碗中。二蛋的脑袋左右互搏起来:若得外援,他们顺还是反?等死还是求生?
思绪转回到方才,方才和宣府老兵就此问题展开过讨论。
凡托克索皆有户籍登记、劳作考勤算成果、物资统管禁私藏的规矩,把奴隶牢牢绑在庄园里。对逃亡者更有连坐之严刑峻法,要是敢逃跑,被抓住了就一个死,且连累同屋的人一起斩首示众。
逃是死,不逃也是死。逃则速死,不逃缓死。
年头上的三个月已见端倪老兵百分百敢肯定今年必有大灾,必闹大粮荒,满人必丢卒保车把粮食优先配给能干活的青壮男丁,老弱病残妇女儿童没食吃熬不过的,田庄里的人起码走掉两三成。
尽管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这个数据的合理性。就说现在吧,三月里漫天雪花天寒地冻,肚子里没食扛不住冻的。真不愿意眼看着同胞纷纷死去,二蛋不由摇着头。
老兵见他摇头,以为二蛋不信自己的话,便提出带他去看一眼妇幼阿哈的集体宿舍。且言之凿凿道:“不定今晚便能见着三五冻饿倒毙之人。”
“敢不敢赌?但需随机抽样,就是不论房子大小随意走访一间。”
“可以,那就去离你最近的一间看看。赌你明早再一碗热茶。”
“宣府老兵啊,莫非你铁石心肠。若应验了你的话,便是活生生的人命没了。”
“文大庄头啊,若你司空见惯身边之人纷纷倒毙,你亦不为所动。”老兵将碗中热茶几口灌下,说道:“见过太多,早麻了。”
离二蛋住所最近的奴隶宿舍住着10余妇幼,屋里没有一张床也不见任何器物,只用枯草秸秆混些乌拉草厚厚铺地,人就藏在草堆里抱团取暖。
老兵举着火把的,生怕引燃了枯草不敢走近,只站在门口放大声道:“文大庄头巡夜来了,问屋里可有死人?”
有,今天不多只有一人,挪在了墙角。阴暗中,墙角处的尸体面颊如刀削,衬出高耸的颧骨,嘴巴圆张,嘴里塞有团枯草。
“人非马牛,奈何吃草。”老兵冷冷嘲讽了死人一句。
屋里气味难闻,二蛋用拳抵着鼻孔愤愤道:“人非马牛,与死人居于一室,怎么能如何这般”气极,话都不会说了,他是在指责屋里那些活人和死尸躺一块且无动于衷心安理得。“还不赶紧埋了去!”
这就让人为难了,大庄头的话不敢不从,可大庄头的这一指示有违本托克索历来的规矩。咋办嘞?一屋子人纷纷向老兵投去求助的目光。
老兵捏了下二蛋臂膀,“不用费那事,明日一早厨房自会来取。”
“厨房来取!这,这,莫非”二蛋愕然而语塞。
情绪酝酿足了,二蛋旋又奋笔疾书:
辽东气候寒冷,皮肉不易腐坏,故而死尸内脏亦取而食之。托克索的所谓‘米肉’是将人的皮肉和脏器剁成碎丁下锅煮食。如遇死亡时间不超半日的新鲜男尸,则取其卵子熬制壮阳膏方以悦权贵。
大灾之年为了活下去吃人肉果腹这种事内地也屡见不鲜,但是,食者皆生负罪感。而在伪满治下的托克索,吃‘米肉’是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常态!此等泯灭人性践踏为人之尊严的事情,奴隶从容淡定习以为常。一早便有发觉奴隶有瞳孔发红眼眸异常者,至今晚才知晓是惯常食用‘米肉’所致。
我曾有心将托克索奴隶组织起来武装逃亡或者起义,了解到‘米肉’的存在后打消了这个念头,托克索的奴隶已经不是正常人类。
那么是谁把人类变成了非人呢?是伪满,是八旗。
奴隶制的残酷和野蛮刻进了这个反动叛乱政权的基因里。托克索不仅害死了无数人还彻底摧毁了辽东灿烂文明,发达的小农经济被彻底破坏,原本的300万顷田地一半被圈为托克索一半抛荒。
伪满政权社会矛盾尖锐,奴隶逃亡不断,学宫被拆儒生沦为奴隶,文化教育彻底停止,把先进繁荣的辽东硬生生拉回了野蛮的奴隶社会。
托克索不是什么农业生产组织,而是伪满靠暴力掠夺和极端压迫建立的奴隶制工具。它的存在见证了关外人民的血泪史,更暴露了伪满政权从诞生之初就带着的奴隶制劣根性。我们肩上的责任重大呀,如果,万一,伪满入关窃取我神州大地,那么此处白骨地狱里的血腥戏码将换个地方重演。
对托克索而言,文大庄头只是个匆匆过客。数日之后便有蒙格派来的马队请他回一趟沈阳。二蛋悄悄抽冷子将自己的珍贵文稿贴身藏好,来人催得急,来不及和宣府老兵道别,只得将茶罐子给人家留下,上马跟着直奔沈阳而去。
范文臣的哥哥范文寀做梦也没有想到大汗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任务压到自己的肩膀上,他很感动,感动得当场就泣不成声。挥洒热泪后山呼大汗千秋万载,连磕一十八个响头,脑袋后面那根又细又短的辫子上下翻腾,如黑练当空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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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蛋作为伪满有史以来最尊贵的战俘在殿堂上享受着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礼遇,他重新换上了浆洗干净的军装,大马金刀分腿坐满整张大圈椅。范文寀那副奴才走狗样子令人作呕,他看不下去了,“范文寀你激动个鸟,去了也就是个端茶倒水的,正使是人家宁无宗。”
黄台吉走下台阶来到二蛋跟前,将铜手炉塞在了二蛋的手中,好让来自后金国的暖意传递给这个重要人物。“文班长,此番我大金国和谈正使并非宁完我,是你文班长。朕不曾有半分亏待于你,若文班长领情,请与贵军尽量周旋。”
伪满老大放下身段恳切说话,原本是可以让刀子嘴豆腐心的二蛋心软塌半边的,可是现在不会了,托克索地府一游过后的文忠梁对伪满后金只一个坚决态度:快去死吧!
目送二蛋走出朝堂,黄台吉环视殿内济济人头,他接下来有要事宣布。针对本次入关失利之后朝野的一些错误思想和言论必须纠正过来,要统一思想一致步调。
主要是几个旗主经与梁山军骑兵师、明近卫军交锋后的总结,特别通州之战的情报反馈过来后,失败论、投降论在军中大行其道,放弃骑射推行火器的主张很有市场,甚至出现了弃国号割沈阳重返极北之地之韬光养晦的曲线救国言论。最可气的,代善竟然抛出个‘降施州不降明’的奇谈怪论,简直荒谬!
黄台吉汗王宝座还没焐热便在代善的支持下仿明之权力架构设内三院(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六部(吏、户、礼、兵、刑、工)、两衙门(都察院、理藩院),形成所谓三院六部二衙门。
那时候,后金最大的带路党便是黄台吉自己,后金朝堂被代善自嘲为‘小明’。
那时候,黄台吉和代善这哥俩一度对‘全盘汉化’特别上头,甚至产生过废除满文、蓄发易服之摒弃自我意识的冲动。
今天,曾经最大的带路党恨国党有新的辩证发展观主张:要一分为二看问题,既要尽可能借鉴汉人先进的政治经济科学,又要保持后金特色奴隶制制度一百年不变。简单一句话:既要又要。
但是,这是一个相对短暂的过渡期。等到学以致用国家发展起来了,满洲国或者大清国将大力正本清源,重振本民族文化习俗,把祖宗留下的八旗特色奴隶制发展到历史巅峰。
没错,雄才大略一般伴随着骄傲,黄台吉不愿拾金之牙慧,脑子里已经为将来的国正名:如能入关占了汉人的花花江山就叫大清国。如稳据关外就叫满洲国。要么不管地盘能不能跨越关内关外就叫做大清。
爱新觉罗家族二代目老八读了一肚子的二十二史,博览群书后发现,唐代以前,胡人以全盘汉化为荣,学习汉人成为汉人是孜孜以求几辈子的个人与族群最大理想。乱华之五胡无一例外自视华夏正统,胡言不说了,胡服不穿了,改说汉语改穿汉服,是为最忠贞不二的信仰党。
唐之后,游牧民族们从‘师汉长技以制汉’此说中解读出了真谛。哎,肯定你不一定非得否定我。于是如辽、西夏、金等与中原王朝并立的游牧政权在政治制度上模仿汉制的同时保留下本民族的法律、语言和习俗,这种并立是对自身文化的认同与传承,自我意识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