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姨娘的院子亮着灯,谢余看见那晦暗不明灯光,脚下忽然有些踌躇。
他似乎很久没有走进这个小院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的霜姨娘看到走进来的谢余时,眼睫颤了颤,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夫…夫君…你来了?”
谢余“嗯”了一声,迈步进了卧房,环顾卧房,室内的摆件价值不菲,然而与这里的主人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果然,到了京城这么久了,雪霜依然改不了骨子里的泥腿子气。
“这些日子我比较忙,没有空闲来看你。”谢余撩衣摆坐在椅子上。
雪霜点点头,坐在谢余对面,淡淡道:“妾身明白。”
“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
“还好。”雪霜口气淡然,脸庞微微垂着,并没有因谢余的到来而表现出欣喜。
雪霜冷淡的态度让谢余心头有些堵得慌,曾几何时两个人也曾蜜里调油郎情妾意,到了京城之后却愈发疏离冷漠起来。
那个温柔体贴的雪霜愈发的不懂事,不懂得为他的前程考虑着想,只想着用往日情义束缚他,一肚子小家子算计。
“安哥儿这两天住在别苑,明日夫人便接他回来,你不要担心了。”
雪霜“嗯”了一声,口气依旧淡淡:“知道了。”
“知道就好,安安分分待着,夫人对你们母子不薄,不要总想着生事惹她不高兴。”
雪霜抬起头,原本秀丽地脸庞满是憔悴,一双黑眸复杂地盯向谢余。
“夫君,当真不知我在夫人手下过得如何?”
谢余被盯地有些愧意,不是不知道崔氏磋磨雪霜,但是娘说过,哪家正室不磋磨妾室呐?家家如此,雪霜跟着他享福,受些委屈是应该的。
“咳……夫人出身高门,偶尔严苛也是对你们母子好。”
雪霜不再接话,明白眼前这个曾经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自己的男人已经变了,他不是看不见她受的罪,而是装看不见,放纵别人欺辱自己。
她啊,一腔真心终是错付了。
“夫君,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还待说些安慰话的谢余气息一滞,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不免觉有些悻悻,甩了一下衣袖起身走了。
他要让她明白,没了他的庇护,日子只会过得更难。
隐在暗处的百灵皱了皱眉,起身离开了谢府。
回到隐庐,吕尚恩还没休息,百灵“啧啧”两声唏嘘起来。
“我刚去谢府转了一圈,她果真如主人说的一样过得很不好。”
“世事无常,世人本就凉薄,对他们付出真心就已经输了。”吕尚恩对着窗外问道:“是也不是?”
百灵唬了一跳,没想到窗外有人,直到看到谢府姨娘雪霜开门进来,才意识到自己行动鲁莽,竟让人跟踪追来隐庐。
主人不是说废了她的武功,怎地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自己回来?
难道她的武功恢复了?!
“你是谁?为何派人夜潜谢府?想做什么?”雪霜瞥了一眼百灵望向吕尚恩,目光犀利森寒。
”我们有六年不见,你的轻功恢复了几成?”吕尚恩不答反问,伸手撩开床围,露出床上睡得憨甜地安哥儿。
看到儿子,雪霜瞳孔猛地一缩,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吕尚恩身上踆巡几遍,忍不住问道:“你是谁?安哥儿怎么会在你这里?”
不久前谢余告诉她安哥儿在别庄休养。
“记得我只拿走了你的武功,没有拿走你的脑子。”
多年混沌不清的脑子似有惊雷劈过,雪霜不禁后退半步重新打量起眼前人。
良久,“你是无心?”
吕尚恩点点头,挪动脚步让出床榻。
雪霜迟疑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安哥儿睡得红彤彤的脸蛋。
“你引我来这儿,是要杀我。”
吕尚恩道:“当年你用忘生谷的秘密交换性命,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那你要我来此……”
“无事,前些时日偶然遇上安哥儿,得知他是你的儿子,故而留意了几分。如今你来了,把他带走就是。”
“你……你是给安哥儿糕点的人。”雪霜犹记得那日安哥儿被崔氏带出去参加宴会,回来后兴冲冲地跑到她身边,取出藏在衣兜里的糕点要她吃。
她满腹心酸吃糕点,安哥儿智力有缺,没有人喜欢他,即便是安哥儿的父亲谢余,也时常露出嫌弃的表情。
彼时安哥儿说姨姨给他的,姨姨很好……
若不是亲眼所见,万万想不到唯一对安哥儿流露出善意的人竟然会是无心。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吕尚恩微微摇头,淡淡道:“如今的你 还能做什么。”
雪霜气息一滞,反问:“那你善待安哥儿图什么?”
“我做事不需任何理由,回去吧。只一点我不解,无双,当初你舍弃一切留在谢余身边,如今这番光景 ,又图的什么?”
雪霜默然地抱起安哥儿离开,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语气坚定执着。
“为了安哥儿能活着。”
百灵送雪霜母子离开吕宅,回来道:“主人为什么不将安哥儿体弱的真相告诉她呐?”
“陷于执念中的人不会听信他人言语,尤其对谢余还抱有真情的时候。”
“可安哥儿……”
“无双不是傻子,一旦知道安哥儿落水的真相,不会坐以待毙。忘生谷出来的人何时遭人践踏过。”
”可是……我觉得她对那个谢余没有死心。”
吕尚恩目光沉了沉,语气寒凉:“这是她选的道,昔日之因铸就今日之果,再痛也要自己尝。”
百灵抿了抿唇,主人这话表明不会管这对母子,有些惋惜。
可惜了安哥儿那孩子了。
周少安冷着脸坐在桌案后申斥一帮办事不力的下属。
查了三天,只查到那宅子是宣威将军府上的私产,其余什么也没有查到。
今日一早皇帝召见询问了行刺过程,虽未苛责,却也让周少安惭愧不已。
“罢了,少安,让他们退下吧。”沈怀瑾摇着一把折扇做起了好人。
都已过了三日,一点线索也没查到,继续查下去也是徒劳无功。
周少安也明白,三天时间里,廷尉府派出去的人地毯式的搜索也没有查到丁点儿蛛丝马迹,不是他的人无用而是对手有备而来。
周少安摆了摆手,一屋子的下属撤得一干二净。
“忘生谷的办事风格,未确定刺杀对象死之前不会撤离。”
沈怀瑾不置可否,摇了几下折扇问道:“如此说来刺客并未走远,你若出现在世人面前,随时面临第二次刺杀?”
周少安默然,面色愈发沉郁。
沈怀瑾扇子一收,在手心敲了敲,继续道:“那可不行,再过几日便是鱼鳞鬼市,你务必要护送我同去,保证交易顺利完成不出差错。”
“我明白,已经分出人手去了东夷山布置妥当。”周少安握紧拳头,眼底迸出精光:“不过,这次我想玩次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