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暗箭与心灯(1 / 1)

北京的资助函与收藏邀约,像两剂强心针注入晚秀坊。王秀英接受了润笔,开始闭门创作那幅“见心见性”的小品,她选了“雪中竹”为题,素绢银针,气象清峭。林建民走路腰杆都挺直了几分,打包“微光”订单时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林晚则在校园与“涅盘之境”的双重时空中,紧锣密鼓地推进“手艺的棱镜”计划,与那位副教授引荐的研究生团队建立了初步联系,开始探讨将《一线天》的“隙光”概念转化为交互光影装置的可能性。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首先发难的,是一篇悄然出现在本地某生活论坛的“扒皮帖”。帖子标题耸动:《深扒某“非遗世家”:艺术还是生意?情怀还是溢价?》文章看似“客观”,列举了“晚秀坊”一系列“操作”:从早年《青河春晓》获奖“疑与当时评委有旧”,到近年“拒绝行业标准,标榜特立独行”,再到近期“利用网络炒作,将边角料包装成天价艺术品”(附上“微光”系列高价截图),甚至影射其获得北京资助“或有非正常渠道”。文章文风看似理性探讨,实则充满引导性暗示,将晚秀坊塑造成一个“善于包装营销、背离手艺初心、利用政策套利”的负面典型。

帖子发出后,迅速被几个本地营销号转载,在青河小范围内掀起波澜。尽管大多数普通人不明就里,但一些原本就对晚秀坊“不合群”有微词的同行和协会相关人士,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在评论区冷嘲热讽,推波助澜。

林建民是最先看到帖子的人之一,气得浑身发抖,在电话里对林晚吼:“这是污蔑!胡说八道!我找他们算账去!”

“爸,别冲动!”林晚在宿舍走廊压低声音,迅速冷静下来,“这种帖子,你越回应,它越热闹。对方要的就是我们自乱阵脚。”她在“涅盘之境”中早已预演过类似的舆论攻击场景,“把帖子链接发我,什么都别做,正常该干嘛干嘛。”

挂断电话,林晚立刻进入“涅盘之境”。在百倍延长的思维时间里,她快速分析了帖子内容。攻击点看似分散,实则集中在“道德合法性”和“动机纯洁性”上,这正是“微光”模式可能被攻击的软肋。发帖时机选在资助公布后,显然是针对他们新获得的“势”。手法老练,不像普通网友所为。

“协会?新艺?还是两者合力?”林晚意识中冷光一闪。她没有浪费时间猜测具体是谁,而是立刻开始构思应对策略。硬碰硬的辟谣效果有限,且容易陷入对方设定的“辩解”框架。她需要更高明的“破局”。

半小时后,现实时间仅仅过去数分钟。林晚退出“涅盘之境”,眼神清明。

第一,联系顾老师和那位省报记者,将帖子内容及链接发去,不做任何评论,只附一句:“近期本地出现一些关于我家的不实信息,供您参考。” 她相信真正的专业人士自有判断,且可能因此更关注此事。

第二,她在《经纬之间》官网的“微光工坊”板块,发布了一则简短的“匠人日记”,以父亲林建民的口吻(实际由林晚执笔),平实地记录一天的工作:清晨如何挑选一块《苔痕》遗落的边角料,午后如何与母亲商量锁边的配色,傍晚如何仔细检查银扣的质感,夜晚如何打包并手写感谢卡。没有回应任何质疑,只是呈现一份朴素、真实、充满温度的手工日常。文末附上一张工作台的照片,杂乱而真实。

第三,她启动了一项早已在“境”透明计划”。她开始系统地整理“微光”系列每一件产品的完整档案:原料来源照片、详细工时记录(精确到半小时)、物料成本清单、设计思路简述。她打算逐步将这些非核心商业机密的信息,以艺术项目档案的形式,在《经纬之间》官网的一个特定区域向认证研究者或深度关注者有限开放。用极致的“透明”,来应对“溢价”和“炒作”的指控。

就在她有条不紊地布置这些“软性防御”时,第二支“暗箭”已悄然而至。

这一次,来自看似正规的渠道。县市场监管局和文旅局联合下发通知,将在全县范围内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关经营活动规范检查”,重点检查“是否存在虚假宣传、价格欺诈、以次充好、未经许可擅自使用非遗标识等行为”。通知要求各相关单位先行自查。协会迅速转发了通知,并“贴心”地附上了自查表模板和“咨询热线”。

矛头所指,不言而喻。晚秀坊的“微光”系列,其产品描述和定价方式,在传统的工商管理框架下,确实存在解释空间。“未经许可使用非遗标识”——虽然晚秀坊从未在商品上直接印贴官方非遗标识,但宣传中“非遗世家”、“传统技艺”等用语,是否属于“擅自使用”?“价格欺诈”——基于艺术价值和手工成本的定价,与普通商品成本加成定价逻辑迥异,如何界定?

这比网络谣言更棘手,是戴着合规面具的行政钳制。

林晚感到脊背发凉。对手显然研究了他们的模式,找到了更精准的打击点。她再次求助于“涅盘之境”,同时紧急联络方律师,咨询相关法律风险。

在“境”中漫长的分析推演后,她意识到,完全规避风险几无可能,关键在于“风险切割”和“价值主张”。取以下措施:

1 立即修改所有“微光”产品的公开描述,去除所有可能引发歧义的“非遗”、“传统技艺”等官方标签化用语,代之以更中性的“手工刺绣艺术小品”、“独立艺术家工作室作品”等表述。强调其“当代艺术衍生品”和“观念载体”属性,与“非遗产品”进行概念区分。

2 准备详细的成本构成说明与定价合理性阐述,作为内部资料备查。重点阐述艺术独创性价值、极小批量手工制作的劳动时间价值、以及作为“限量艺术微收藏”的稀缺性价值。

3 向县里提交一份正式的“情况说明”,坦诚告知晚秀坊目前主要进行的是艺术创作、学术研究(《经纬之间》项目)以及基于艺术创作衍生的限量手工艺品探索,不属于大规模经营活动,并附上北京资助立项书以佐证其“研究与实践”性质,争取在检查中被区别对待。

这是一场细微却惊心的法律与话语边界的游走。每一步都必须精准,稍有不慎就可能授人以柄。

压力之下,王秀英的“雪中竹”却进展神速。或许外界的纷扰反而让她更加沉入那片内心的冰雪竹林。银针素线,疏密有致,风骨凛然。她几乎不说话,只是绣。林建民则按照女儿的嘱咐,一边应付着可能的检查风声,一边更加小心翼翼地处理“微光”订单,每个包装都检查再三。

一天深夜,林晚在“涅盘之境”中反复推敲那份提交给县里的“情况说明”措辞时,意识中忽然“看到”母亲绣房透出的灯光,以及灯光下母亲微微佝偻却无比专注的侧影。一股混合着辛酸、骄傲与无尽力量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停止了推演,让意识静静地“凝视”着那个想象中的画面。外有暗箭冷霜,内有生计之忧。但母亲手中的针,依然稳;灯下的竹,依然在生长。

她忽然明悟:所有外部的应对策略、防御工事、话语周旋,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保护这盏灯,保护这灯下无声却无比强大的创造。只要这盏灯不灭,只要手中的针还能提起,晚秀坊的根就还在,魂就未散。

暗箭或可伤及枝叶,却难断深根;寒霜能侵染表象,却不灭心灯。

退出“涅盘之境”,林晚打开文档,重新开始撰写那份“情况说明”。这一次,她的笔触更加沉稳,不再仅仅着眼于规避风险,而是试图清晰地传达一个核心信息:晚秀坊存在的根本价值,在于其持续的艺术创造与深度的文化思考。任何基于僵化条款的审视,都不应扼杀这份珍贵的、个性化的文化实践。

她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母亲灯下飞针的力度,带着“雪中竹”破寒而出的韧性。

网络谣言与行政检查双管齐下,攻击直指商业合法性与道德立足点。年轻的守护者以透明化操作、话语策略调整和法律风险切割应对。然而,真正的防线,始终是那间亮着灯的绣房里,从未停歇的针线,与那幅在风雪意象中愈发挺立的“心竹”。暗箭纷飞时,心灯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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