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底层,蒙着黑纱的抱琴女子悄然登楼。
她如寻常旅人般低调,未惹半分注目。
守门的南宫白狐等人虽瞥见,也未加阻拦。
不多时,薛宋观已至五层。
廊道尽头,鱼玄机正与邀月并肩行来。
此前邀月寻到鱼玄机,言明要与林添辞行。
鱼玄机正欲携邀月登顶。
“这位姑娘,意欲何往?”
鱼玄机盯着拾级而上的薛宋观,目光警觉。
三层与四层乃宾客休憩之所。
内设听书雅室,外置寝居厢房。
五层以上,空无一人。
天下第一楼占地广阔,仅下层便足以容纳往来宿客。
凡欲登高者,必怀异心。
“求见林公子。”
薛宋观神色如常,徐徐转身,声若轻羽。
转身刹那,邀月眉心微蹙。
一缕转瞬即逝的杀机掠过。
“寻我家公子所为何事?”
鱼玄机暗生戒备。
天下第一楼日日迎送陌客。
有人稍作停留便离去,
亦有人长久盘桓。
显见皆非善类。
鱼玄机不识薛宋观,又见其面覆黑纱似盲者,未多在意。
“我——”
薛宋观话音未落,邀月已欺身而上。
但见素手化游蛇,直取咽喉。
薛宋观神色骤变,形如魅影疾退。
未料在此遭遇二人,更不料邀月突施杀招。
虽退势如电,邀月却更快三分,如影随形。
退至廊柱死角,薛宋观反手甩出背负长琴,横挡胸前。
“铿!”
真气迸裂,琴上黑帛碎如蝶舞,现出焦尾真容。
“移花宫主?”
鱼玄机望向邀月,眼中带着不解。
她虽已达金刚境,却少有实战经验,对杀气感知迟钝,未能察觉薛宋观暗藏的杀心。
此人怀有杀意,绝非善类。
邀月语气平静。
铮——
薛宋观忽然盘坐,将长琴置于膝上。
指尖轻抚琴弦。
琴声清越,如山涧鸣泉,似珠落玉盘。
嗤!嗤!嗤!
转瞬间,琴音骤变,肃杀之气弥漫。
道道音刃破空而出,在虚空中荡起波纹。
雕虫小技。
邀月唇边掠过冷笑,嫁衣神功轰然运转。
雄浑真气席卷而出,将袭来的音刃尽数碾碎。
余势未消,直逼薛宋观而去。
嗡——
薛宋观神色不变,左掌重重拍向琴面。
五弦齐震。
澎湃真气自琴弦迸发。
两股真气在半空相撞。
狂暴气浪炸开,二人各自后退。
琴艺倒是不俗。
邀月拂袖震散残余劲气,眸中寒光闪烁。
掌心真气流转,嫁衣神功绝学移花接木已然催动。
鱼玄机早已退至远处观战。
有邀月出手,她本可作壁上观。
但当移花接木发动刹那,她忽觉真气躁动,几欲透体而出。
薛宋观同样面色微变,双手急按琴弦,眼中戒备之色更浓。
那股诡异的吸力,令她体内真气几乎失控。
“叮咚!叮咚!叮咚咚!
琴声骤起的刹那,薛宋观已抢先发难。
弦音如雷,杀气四溢。
无数音刃破空袭来,直取邀月咽喉。
邀月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素手轻扬,掌心真气流转间,竟将来袭音波尽数化解。
“破!
薛宋观心头剧震,猛拨琴弦借力后撤,身形如电向远处遁去。
这移花宫主的武功实在诡谲莫测。
连无形音波都能消弭于无形。
再战必败无疑。
“想逃?”
邀月眸中寒光乍现,正欲追击。
忽闻头顶瓦砾炸裂之声。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吼!
兽吼声中,利爪带着劲风重重拍在焦尾琴上。
薛宋观连人带琴倒飞而回。
“嘶嘶!嘶嘶!
未及落地,两条机关铁蛇已自暗处窜出,瞬间缠住她四肢关节。
邀月见状收势。
这分明是林家的机关术。
“有劳宫主了。”
石墙无声滑开,林添负手踱出。
“林公子。”
邀月微微颔首。
“此人如何处置?”
鱼玄机自廊柱后转出,剑尖遥指受制的琴师。
“北蟒十杰之一的盲琴师,薛宋观。”
林添抚掌轻笑。
“竟是北蟒细作?”
二女对视一眼,俱露讶色。
薛宋观听得身份被揭,依旧垂首不语。
“暂且收押。”
林添嘴角微扬,抬手间数道铁链自虚空垂落,将薛宋观拽入裂隙。
不知宫主驾临有何贵干?林添侧身望向邀月。
我来辞行。邀月素手轻拢云袖。
那便预祝宫主马到功成。林添拱手作揖。
你怎知我所为何事?邀月眼波流转。
宫主既为十二星相而来,自然也为十二星相而去。林添从容应答。
后会有期。邀月深深凝视林添片刻,飘然远去。
待那抹倩影消失,林添径上七层囚室。
说说幕后之人。他斜倚门框问道。
薛宋观的出现确实出乎意料——北蟒与凉州相距万里,何人专程赴漠北相邀?
墙角阴影里,失去瑶琴的琴师缄默不语。
琴技是你立身之本,如今失了兵器,还妄想脱身?莫非打算在此终老?林添语气渐寒。
薛宋观面色变幻,良久嘶声道:是赵凯。
林添闻言转身便走。
且慢!薛宋观踉跄起身,却只看见那道身影没入黑暗。
此时楼外来了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正仰望着巍峨楼阁啧啧称奇:好个天下第一楼!
喂!鬼鬼祟祟做甚?守门人厉声喝问。
秦霜的身影缓缓显现。
我来应聘,你们这儿招人吗?
小乞丐眼睛一亮,充满期待地望着秦霜。
招人,但不招乞丐。
秦霜微笑着说。
我不是乞丐,家里原本还算富裕,后来遭遇变故,父母双亡,我只能四处流浪。
其实我洗干净还是很体面的。
小乞丐怯生生地偷瞄了秦霜一眼,低头摆弄着衣角。
会下厨吗?
秦霜略作思索后问道。
会的!我做饭可好吃了!
小乞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兴奋地回答。
那跟我来吧。
秦霜招了招手,领着小乞丐走进天下第一楼。
来到厨房。
展示一下你的手艺。
秦霜指了指灶台上的厨具,准备考验小乞丐的厨艺。
您就瞧好吧!
小乞丐咧嘴一笑,洗净双手,动作娴熟地开始切菜。
随着锅铲翻飞的声响,片刻之后,四道色香俱全的菜肴摆在了秦霜面前。
还真有两下子?
秦霜惊讶地看着小乞丐。
没想到这个看似落魄的小乞丐竟真有一手好厨艺,光看卖相就很不错。
秦公子,这是?
恰在此时,鱼玄机闻香而来,好奇地问道。
她本在楼下,被厨房飘来的香气吸引而来。
鱼姑娘,这位小姑娘自称擅长烹饪又无处可去,我就让她来试试,没想到确实有些本事。
秦霜笑着指向小乞丐。
他早已看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让我尝尝。
鱼玄机拿起筷子,品尝了小乞丐的手艺。
眼中立刻闪过惊喜的光芒。
“味道确实出众,远超寻常厨子。”
林添近来尝遍各家菜肴,虽尚可入口,但与眼前这小乞丐的手艺相比,实在天差地别。
“如何?我能留下吗?”小乞丐咧嘴笑着,目光灼灼望向鱼玄机。
“你会多少种菜式?”鱼玄机反问。
“我的菜谱全凭心意,没有定数。只要食材充足,日日都能翻新花样。”小乞丐挺起胸膛,满脸骄傲。
“好,往后你专司为公子烹膳。每日需荤素相宜,菜色常新,可能做到?”鱼玄机含笑问道。
“包在我身上!”小乞丐连连点头。
“带她去安置住处,明日开始当值。”鱼玄机吩咐身旁侍女,后者领着小乞丐退下。
“秦公子,查查她的底细。”望着小乞丐远去的背影,鱼玄机对秦霜低语。
“明白。”秦霜会意颔首。这突然冒出的乞儿身怀绝艺,确实令人起疑。
山野间清风徐来,草木摇曳如碧浪翻涌。
“隋斜古竟是胃甲?”白发魁梧的老者阅毕信笺,抚掌大笑,“妙极!妙极!”
刹那间,他嘴角的笑意骤然凝固。
义甲?
不就是温化么?
可这小子怎会知晓隋斜古传剑之事?
黄山甲摩挲着密信,眉间沟壑渐深。
自林添在天下第一楼开讲那日起,他便有所耳闻。
起初并未在意。
直到这封密信入手。
黄山甲再难安坐。
温化之事,除却隋斜古,唯他一人知晓。
这本是他对付徐烽年的暗棋。
岂料林添竟也洞若观火。
依着此人往日说书的脾性,定要将他算计温化的勾当抖落干净。
此事若被捅破,多年谋划必将付诸东流。
黄山甲举目远眺,数里外风州城的轮廓依稀可见。
风州城外另一处酒肆里。
赵凯倚着窗棂连连叹气,目光黏在远处的天下第一楼上:他奶奶的,这厮究竟什么来路?怎会知晓这么多秘辛?
他可不敢靠近天下第一楼,只得在此徘徊。
每日靠着下属传递说书内容解馋。
昨日听闻李纯刚与隋斜古那场惊天对决时,赵凯当场瞠目结舌。
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林添如何得知这般细节。
若是杜撰,断不可能编得如此丝丝入扣。
薛宋观还没音讯?
韩总管嗓音低沉。
可不是么,自打进了天下第一楼便杳无音信。
昨儿个有人瞧见她登楼,之后再未见其踪影。
十成是栽了。
赵凯重重叹息。
整宿未归,薛宋观不是丧命便是遭擒。
横竖是回不来了。
离皇朝的人实在靠不住,更没什么像样的高手。
若非如此,他也不必千里迢迢跑去北蟒。
“师父,龙虎山那边怎么也没消息了?”赵凯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
韩总管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同样不清楚龙虎山那群人究竟在做什么。
自从进了天下第一楼,便再无动静。
除了最初赵宣速出手试探了一次,之后便杳无音信。
“唉!真是麻烦……”
良久,韩总管长叹一声,神色疲惫。
离皇朝的皇帝不断催促,可他也束手无策。
天下第一楼这块硬骨头,实在难啃。
更像个深不可测的险地,连他也不敢贸然深入。
……
凉州。
“李纯刚与隋斜古那一战,竟如此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