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一年八月,盛夏的半岛前线依旧笼罩在僵持的沉闷与零星交火的紧张之中。但在远离战火的中国东北,一场静默却至关重要的技术攻坚,正在进入决定性的冲刺阶段。
沈阳,那座曾经以修理和仿制老旧飞机为主的航空工厂,如今部分车间已悄然改头换面。从苏联运抵的米格-15战斗机散件、图纸、工装夹具,以及一支由苏联专家和中国技术人员组成的混编团队,正在这里日夜奋战,目标是在年底前,组装出第一批国产的、可以真正飞上蓝天的喷气战斗机。
装配车间里灯火通明,弥漫着航空煤油、金属切削液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巨大的机身框架已经矗立,机翼正在对接,最核心的发动机舱部位,工人们正小心翼翼地吊装那台从苏联进口的pД-45发动机。
“注意!发动机吊装角度必须精确到05度!螺栓紧固顺序和扭矩,严格按照工艺卡片执行!”负责装配的苏联专家谢尔盖用生硬的中文大声提醒,旁边翻译快速重复。
工人们神情专注,动作一丝不苟。他们知道,这不仅是在组装一架飞机,更是在学习、吸收、乃至将来超越的起点。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决定未来成千上万架战鹰的质量和飞行员的安危。
而在工厂另一端的“昆仑叶片攻关组”工作间里,气氛同样紧张。来自“昆仑工程”的第二批“昆仑二号改”叶片样品刚刚送达,数量更多,质量也明显提升。经过初步检测,铸造缺陷大幅减少,晶粒取向更加整齐,加工精度也有所改善。
组长老吴拿着最新的检测报告,对照着沈阳方面根据第一次试车失败总结出的、近乎苛刻的验收标准,逐一核对。
“材料纯净度基本达标。关键区域未发现超标夹杂物。”
“高温持久强度实验室数据达到苏联早期同型材料的百分之九十二。”
“榫头尺寸公差全部在改进后的新标准范围内。”
“表面粗糙度还需要进一步抛光,但已满足装机前的最低要求。”
他放下报告,看向围拢过来的技术人员们,沉声道:“同志们,从数据上看,这次送来的样品,有了质的飞跃!林晓梅同志和西北的同志们,下了苦功!但是——”他话锋一转,“数据是数据,实践是实践。这次,我们要更加谨慎。”
他指向旁边一台专门为叶片设计的振动疲劳试验台和高温持久试验炉:“所有样品,在装机前,必须百分之百经过我们自己的模拟工况筛选试验!振动试验要模拟发动机全转速范围的应力谱!高温持久试验要接近材料极限温度!我们要把问题尽可能暴露在地面,绝不能让带着隐患的叶片再上天!”
“是!”众人齐声应道。虽然这意味着更多的工作量和更严苛的淘汰率,但没有人有异议。第一次试车失败的教训,已经深深烙在每个人心里。
就在沈阳为“战鹰之心”奋力攻坚时,西北戈壁再次传来捷报。冷湖第一口探井,在钻至一千一百米深度时,终于成功取得了具有工业价值的原油流!虽然初期日产量不高,且油质较重,但经过简单的脱水脱盐处理,已经可以用于部分工业和军事用途。
消息传来,整个“昆仑工程”基地和地质勘探系统一片欢腾。杨立青亲自起草贺电,派人送往冷湖。这不仅是一口油井的胜利,更是对国产钻机、自主勘探技术以及奋战在荒原上所有人员坚韧意志的最好褒奖。它证明,中国人有能力在自己国土的深处,找到并开采出维系工业生命的黑色血液。
然而,几家欢乐几家愁。就在国内接连取得技术突破的同时,南海方向的暗战,却因一次意外“接触”,骤然升级。
按照赵安邦“静默-疏散”的指令,“观星点”大部分人员已秘密撤回,只留下少数自动化监测设备和一名负责最后检查与销毁的技术员小王。小王的任务,是在确认所有设备进入深度休眠、数据备份完成后,启动预设的自毁程序,然后搭乘伪装渔船撤离。
然而,就在他执行最后检查时,那支西方石油公司的勘探船,竟突然改变原定航线,朝着“观星点”所在的岛礁直扑而来!速度很快,显然不是普通的海洋调查航速。
“该死!他们怎么冲着这儿来了?”小王通过隐蔽的望远镜看到逐渐清晰的船影,心中一惊。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撤离渔船还未到达约定接应地点。
是立刻启动自毁,然后冒险泅渡到附近另一处更小的礁石等待?还是赌一把,对方只是路过,先隐蔽观察?
就在他犹豫的几秒钟内,勘探船上放下了小艇,数名穿着勘探服但动作干练、携带轻型武器和探测设备的人员,开始朝着岛礁划来!他们目标明确,直奔岛上几处可能的隐蔽点和制高点!
暴露了!小王瞬间做出判断。对方这架势,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地质勘探!
他不再犹豫,立刻扑向主隐蔽所内的控制箱,准备启动自毁程序。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按下红色按钮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子弹打在隐蔽所入口的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不许动!出来!”生硬的英语喊叫声传来。
小王的心沉到了谷底。对方竟然如此果断地开枪警告,而且听脚步声,正在快速包抄过来。自毁程序需要几十秒的启动和确认时间,显然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迅速从控制箱旁抓起一个小小的、伪装成石头的磁性数据存储器(里面是所有原始观测数据的备份),塞进贴身口袋。然后,他猛地拉开隐蔽所另一侧一个伪装成岩石的应急出口挡板,纵身跳入外面茂密的热带灌木丛中,借助复杂的地形和植被,向着岛礁另一侧预先勘察过的、一处极其隐蔽的小海湾玩命狂奔。
身后传来更多的喊叫声和零星的枪声,但幸运的是,茂密的植被和崎岖的地形阻碍了追兵。小王知道,自己必须赶在对方完全控制岛礁、或者接应渔船被发现的最后时限前,抵达那个小海湾,那里有一条极其隐蔽、只能容纳一人蜷缩的岩缝,里面藏着一艘折叠式单人橡皮艇和少量应急物资。
这是他,也是“观星点”最后的逃生希望。
几乎在南海“观星点”发生意外接触的同时,赵安邦正讨论着苏联提供的、关于日本工业遗产的那份诱人清单。
“机床、光学仪器、特种冶金都是我们眼下最缺的硬骨头。”“老大哥这是给我们指了条路,也是挖了个坑。东西是好东西,但怎么拿?通过他们?怕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我们自己动手?现在我们在日本,可没什么力量。”
赵安邦沉吟道:“这份清单的价值,不仅仅是上面的设备。它更是一个信号,表明苏联愿意在‘有限范围内’,默许甚至支持我们对日本残余军国主义潜力进行某种程度的‘清理’或‘利用’。这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切入点。”
“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以‘清算战争罪行、索取合理赔偿、防止日本军国主义复活’为公开旗号,要求盟国对日管制机构(实际由美国主导)公开某些原属于日本军需产业、现已被查封或废弃的工厂设备清单,并主张中国作为受害最深的战胜国之一,有权获得其中部分用于和平建设和战争赔偿。这是符合国际法和道义的要求。”赵安邦分析道,“美国很可能拒绝或拖延,但这会把问题摆到台面上,制造舆论压力。同时,我们可以通过秘密渠道,接触那些可能掌握技术、但对现状不满或有其他诉求的日本旧技术人员、工程师,尝试以民间交流、聘请顾问甚至其他方式,获取一些技术资料或关键情报。这需要非常谨慎和周密的安排。”
“思路可以。公开要求要提,但要讲究策略,不能过于刺激美国。秘密渠道要绝对可靠,宁缺毋滥。这件事,你牵头,会同外交部和总参相关部门,仔细研究,拿出一个稳妥的方案来。记住,我们的主要精力,还是半岛战场和国内建设。日本这件事,是长远棋,不急在一时,但棋子要先摆上。”
两人正说着,机要秘书匆匆送来一份标注着三个红色“a”的绝密急电。赵安邦接过一看,脸色骤然一变。
电文来自南海前线联络点,内容简短:“‘观星点’遭敌勘探船强行靠近并登礁搜查,留守人员被迫紧急撤离,行踪暴露风险极高。自动化监测设备可能未及完全自毁。接应船只正前往第二预案接应点,情况危急。”
“出什么事了?”
“南海,‘观星点’可能暴露了。留守人员正在危险中撤离。”赵安邦沉声回答,心中快速权衡。南海的暗弦,终究还是被拨响了,而且一响,就是惊心动魄。
破局之刃,在国内各条战线渐露锋芒之际,外部环境的激流险滩,也变得更加凶险莫测。淬炼与考验,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