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研讨会的地点设在慈溪市博物馆的会议厅内。
这里此刻弥漫着一种虚伪的宁静。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上林湖，窗内则是满屋子的专家学者，他们穿着笔挺的西装或素雅的旗袍，手里端着咖啡，低声谈论着“秘色瓷的千年之谜”。
我坐在角落里，手里握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我的目光没有在那些侃侃而谈的专家身上，而是死死地盯着会议厅四周的通风口。
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我就闻到了一股不对劲的味道。
那不是普通的装修味，也不是人群聚集的体味，而是一种极淡极淡的、类似于“青金石”研磨成粉后，混杂在香料里燃烧的味道。
这是一种只有在古陶瓷修复和烧制过程中，才会接触到的特殊气味。
“在看什么？”周芸警官端着两杯香槟走过来，她换上了一身得体的晚礼服，看起来像是一位来参会的家属，但眼神里的警惕出卖了她。
“那个香薰。”我用下巴指了指会议厅四个角落里摆放的、造型古朴的青瓷博山炉，“谁放的？”
“主办方准备的，说是特制的‘越窑古韵’熏香，为了营造氛围。”周芸喝了一口香槟，不以为意，“怎么了？有问题？”
“问题大了。”我压低声音，身体微微紧绷，“那种熏香里，掺了高浓度的‘钴蓝’粉末，还有……一种挥发性的神经毒素。”
周芸的脸色瞬间变了：“神经毒素？你是说有人投毒？”
“不，比投毒更隐蔽。”我盯着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这是一种‘幻釉’。古代窑工在烧制某些特殊釉色时，会利用金属氧化物的挥发来控制呈色。凶手把这种原理用到了人身上。吸入这种烟雾的人，神经系统会被干扰，产生极度真实的幻觉。”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话，会议厅内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
“啊！水！水漫上来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学者突然扔掉了手里的资料，惊恐地指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仿佛那里正有洪水滔天。他疯狂地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紧接着，连锁反应开始了。
“龙！有龙在飞！”
“我的手！我的手变成瓷器了！”
“着火了！窑火烧过来了！”
恐慌像病毒一样在人群里炸开。原本秩序井然的研讨会瞬间变成了疯人院。有人抱着头缩在桌底，有人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服，还有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保护专家！”周芸立刻对着隐藏在耳麦里大吼，随即一把将我拉到一根石柱后面。
几名伪装成服务员的特警立刻拔枪，试图控制场面，但混乱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涌来，让他们根本无法瞄准。
“是‘银棱’的人！”周芸脸色铁青，“他们在趁乱找东西！”
我透过石柱的缝隙看去，果然，在混乱的人群中，有三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口罩的男人并没有受到幻觉的影响。他们像三条毒蛇，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目标明确地朝着会议厅中央的展示台摸去。
那里放着一个特制的防弹玻璃柜，里面陈列着的，正是我从溶洞里带出来的那枚“瓷质匣钵”碎片。
那是我为了引蛇出洞，特意让陈顾问安排展出的“诱饵”。
“他们想要瓷片！”周芸握紧了枪，“我去拦住他们！”
“别去！”我一把拉住她，“你去了也是送死！这种‘幻釉’气体一旦吸入，枪都拿不稳！”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抢走证据？”周芸急得额头冒汗。
我看着那三个越来越接近展示台的黑衣人，又看了看头顶的中央空调出风口。那股淡蓝色的烟雾，正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吹出来的。
“他们利用了空气流动，把‘幻釉’送到了每个人的鼻子里。”我大脑飞速运转，“那我们，就利用同样的原理，把‘解药’送过去。”
“解药？你身上带了解药？”周芸惊讶地看着我。
“没有解药。”我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但我有‘助燃剂’。”
我从随身的工具包里，掏出了一小瓶高浓度的乙醇溶液——这是每个古陶瓷修复师都会随身携带的清洁剂。
“你要干什么？”周芸不解。
“改变气流的性质。”我指着天花板，“这种‘幻釉’是靠低温挥发的。如果我让这里的空气瞬间升温，并且改变空气的酸碱度，这种挥发过程就会被强行中止，甚至发生逆向反应，让那些毒素凝结成固体！”
“你疯了！这会引起爆炸的！”周芸看着我手里的酒精。
“不会爆炸，只会‘闷烧’。”我肯定地说，“相信我！去把大厅所有的通风口都打开到最大！”
周芸看着我坚定的眼神，咬了咬牙：“好！我信你一次！”
她立刻通过对讲机，指挥隐藏在暗处的特警，强行破坏了会议厅的电力系统。
“啪！”
灯光瞬间熄灭，整个会议厅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应急灯发出幽幽的绿光。
紧接着，我听到“咔哒咔哒”的声音，那是中央空调的风门被强行打开的声音。
我拔掉酒精瓶的盖子，将整瓶高浓度酒精泼洒在地毯上，然后掏出打火机，“啪”地点燃了地毯边缘的流苏。
“轰！”
火焰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熊熊燃烧，而是在接触到空气中那股淡蓝色烟雾的瞬间，猛地变成了诡异的幽绿色！
这是一种化学反应！
我抓起桌上的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用力砸向头顶的中央空调出风口。
“哗啦！”
坚固的塑料格栅被砸碎，冰冷的夜风吹了进来。
随着新鲜空气的灌入，加上酒精挥发带来的强还原性环境，空气中弥漫的“幻釉”气体开始发生逆向凝结。
原本沉浸在幻觉中的人群，突然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那个喊“水漫上来”的老学者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干爽的裤脚；那个喊“手变成瓷器”的女士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完好如初。
幻觉，消失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恐慌——因为大火正在蔓延！
那三个黑衣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他们站在展示台前，看着四周燃烧的幽绿色火焰，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就是现在！”我大吼一声。
早已准备好的特警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
那三个黑衣人反应极快，其中一人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狠狠砸向展示台的防弹玻璃柜。
“别让他得逞！”周芸飞身扑了出去。
“砰！”
一声巨响，并不是玻璃碎裂的声音，而是防弹玻璃柜的底座突然弹开，一个机械臂将玻璃柜瞬间收回了地面下的保险库！
那是陈顾问在会议开始前，临时加装的“惊喜”。
黑衣人一击落空，脸色大变，转身就想从窗户跳出去。
“想跑？”
七叔那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会议厅的侧门，手里那把老式猎枪喷出火舌。
“砰！砰！”
两发子弹精准地打在窗户的框架上，溅起的火花逼得黑衣人连连后退。
特警们一拥而上，将三人死死按在了地上。
火势被迅速控制住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被押解出去的三个黑衣人。
周芸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你是怎么想到的？”
“陶瓷修复，本质上就是一场与时间、与化学元素的博弈。”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压惊，“既然他们能用化学手段制造‘幻觉’，那我就能用化学手段‘破局’。”
我看着窗外被警灯映红的上林湖水面，眼神变得深邃。
“不过，这只是小喽啰。”
“什么意思？”
“真正的‘银棱’，或者说沈岳明背后的那个‘组织’，不会只派这几个炮灰来送死。”我站起身，走到那个被打破的通风口前，从里面摸出了一张被烟熏得微微卷曲的纸条。
纸条上，画着一个熟悉的符号——火焰包围的“7”。
下面还有一行打印的小字：
“游戏才刚刚开始，江小姐。请关注‘后司岙’的新发现。”
我捏着那张纸条，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这块瓷片。
他们的目标，是那个即将被发掘出来的、真正的唐代龙窑！
“周芸，”我转身对周芸说，“立刻通知后司岙遗址的考古队，让他们停工！封锁现场！”
“为什么？”
“因为那里，”我看着纸条上的字，一字一句地说道，“马上就要变成一个巨大的‘杀人现场’。”
后司岙……那个名字，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父亲的生物实验记录里，曾无数次提到过这个地方。
那是所有秘密的源头，也是所有噩梦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