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湖师”并不是一个人,至少现在不是。
它是一个位于后山绝壁上的天然溶洞,因形状酷似一个巨大的陶瓮而得名。在当地窑工的传说中,这里是越窑窑火的源头,也是供奉“窑神”的圣地。
吉普车在山脚下抛锚了。七叔熄火,从后备箱里取出两盏矿灯,递给我一盏。
“剩下的路,要走上去。”他指了指黑黢黢的山路,“那个疯子,把这里当成了他的神殿。”
山路陡峭,遍布青苔,每一步都像是在攀爬巨兽的脊背。山风呼啸,吹得周围的竹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泣。
“七叔,”我喘着气,跟在后面,“那个‘07号’,他到底是谁?”
“他叫沈岳明。”七叔的脚步没有停,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当年是浙大考古系的高材生,也是你父亲最得意的助手。他对秘色瓷的痴迷,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沈岳明……”我咀嚼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法门寺地宫出土秘色瓷的时候,他就在现场。”七叔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他坚信,秘色瓷之所以被称为‘秘’,不仅仅是因为釉料配方,更是因为里面藏着一种能让人‘羽化登仙’的物质。”
我心头一震。这种说法简直荒谬,但在“釉变”的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他觉得我父亲垄断了真相?”
“没错。他觉得你父亲把‘成仙’的秘密带进了坟墓,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秘密‘烧’出来。”七叔指了指头顶,“到了。”
我们站在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前。
洞口上方,用朱砂画着一个巨大的、诡异的符号——一个被火焰包围的瓷碗,碗里盛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七叔示意我关掉矿灯。
“他不喜欢光。”
我们摸黑走进溶洞。洞内空间极大,四壁光滑,果然像个巨大的匣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化学药剂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臭氧的焦糊味。
借着洞顶透下的微弱月光,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溶洞的中央,竟然架着一座小型的、正在燃烧的龙窑。
那不是现代的煤气窑,而是一座完全复刻古代工艺的土窑。窑火通红,映照着洞壁,将整个溶洞映得如同炼狱。
窑口前,一个穿着破烂唐装的身影正背对着我们,手拿一把铁锹,往窑炉里添着一种泛着荧光的黑色燃料。
“沈岳明!”七叔大喝一声,举起了猎枪。
那个身影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过身来。
借着火光,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被严重烧伤的脸,皮肉扭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五官。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颗燃烧的炭火。
“七叔,你还是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破风箱,“还带了客人。”
“沈岳明,你疯了!”七叔厉声道,“你杀的那个人,是当年的考古领队韩教授!他当年可是你的老师!”
“老师?”沈岳明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不,他是窃贼!他是叛徒!当年他为了抢夺‘秘色’的发现权,害死了我妻子!现在,我只是让他去下面赎罪而已!”
他指着那座燃烧的窑炉,狂热地喊道:“你们看!我马上就要成功了!我复原了‘瓷质匣钵’的工艺,我控制了‘还原焰’的气氛!我马上就能烧制出真正的‘仙药’了!”
我这才注意到,窑炉旁边,堆放着一个个用湿泥包裹着的人形物体。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把人……封进了匣钵里?”我难以置信地问。
“匣钵?哈哈哈哈!”沈岳明疯狂地大笑着,“不,那是‘胎体’!他们是自愿献身的信徒!他们将在烈火中脱胎换骨,成为新的‘秘色’!”
“疯子!”七叔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溶洞里炸响。
然而,沈岳明却灵活地躲到了窑炉后面,同时猛地拉动了旁边的一根绳索。
“哗啦——!”
洞顶的石块突然塌陷,堵住了我们的退路。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沈岳明的声音从窑炉后传来,“留下来,见证神迹的诞生吧!”
紧接着,他猛地将一桶液体泼向了窑炉的火口。
“轰!”
一股刺鼻的黄绿色火焰冲天而起,瞬间充满了整个溶洞。那不是正常的窑火,而是一种剧毒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化学火焰。
“是氯气!快捂住口鼻!”七叔大吼着,一边咳嗽一边试图寻找掩体。
我只觉得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眼泪瞬间流了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他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咳咳……七叔……通风口……”我指着洞顶,那里是唯一的新鲜空气来源。
七叔会意,举起猎枪,对着洞顶悬挂的钟乳石就是几枪。
“砰!砰!”
钟乳石断裂,砸在窑炉上,溅起一片火星。
趁着混乱,我摸出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猛地按下开关,朝着沈岳明的眼睛照去。
“啊!我的眼睛!”沈岳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惨叫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就是现在!”七叔大吼一声,如猎豹般冲了出去。
两人在炽热的窑火旁扭打在一起。
沈岳明虽然疯癫,但力量极大,而且身上涂满了那种腐蚀性的药剂,七叔一时间竟奈何不了他。
我环顾四周,寻找着能制伏他的东西。我的目光落在了窑炉旁边,那堆湿泥包裹的人形物体上。
其中一个“人形”的泥壳裂开了,露出了一只苍白的手。那只手上,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我冲过去,掰开那只手。
那不是什么信徒,那是一具早已干枯的尸体。而他手里攥着的,是一个被烧得发黑的、类似u盘的金属存储器。
就在这时,沈岳明猛地推开了七叔,抓起一把铁锹,朝着我的脑袋狠狠砸来。
“去死吧!你也是那个叛徒的女儿!”
千钧一发之际,七叔飞身扑了过来,用猎枪挡住了铁锹。
“铛——!”
火花四溅。
七叔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撞在了窑壁上。
沈岳明狞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就要往我这边扔。
“结束了!让我们一起,在烈火中重生吧!”
就在这时,我手中的强光手电,无意中扫过了那个干枯尸体的脸。
那张被泥浆覆盖的脸上,一道熟悉的疤痕让我浑身冰冷。
那是……父亲的脸!
我手中的那个金属存储器,此刻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借着这红光,我看到存储器上刻着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
“关于釉料载体与生命本源的生物实验记录——江明远”
原来,父亲并没有死。
或者说,他的“一部分”,一直在这个溶洞里,在这个被沈岳明称为“罗湖师”的地狱里。
“去死吧!”
沈岳明的打火机已经点燃,朝着我手中的存储器扔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将存储器紧紧攥在手心,灼热的疼痛传来,但我没有松手。
因为我知道,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的真相。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沈岳明的身体猛地一颤,胸前爆开一朵血花。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弹孔,缓缓转过身,看向了举着冒烟猎枪的七叔。
“你……”
“我替老江,清理门户。”七叔的声音冰冷。
沈岳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嘶吼,身体缓缓倒下,跌入了那座燃烧的龙窑中。
“轰隆!”
随着他的坠入,窑火猛地一暗,随即爆发出一阵妖异的红光,照亮了整个溶洞。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手中那个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的存储器,又看了看那座吞噬了沈岳明的窑炉。
七叔走过来,扶起我,看着那个存储器,长叹了一口气。
“走吧。这里马上就要塌了。”
他看着那座正在崩塌的窑炉,眼神里充满了悲悯。
“你父亲的实验,终于有人继承了。”
我握紧了手中的存储器,感受着它传来的、属于父亲的余温。
溶洞开始剧烈摇晃,石块不断坠落。
我们没有回头,冲进了黑暗的通道。
身后,那座诡异的龙窑轰然倒塌,将所有的秘密,都埋葬在了这片古老的越窑之下。
而我知道,真正的秘密,才刚刚从我手心的这个存储器里,开始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