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夜色依旧浓稠,但东方天际那一线鱼肚白,已顽强地晕染开些许灰白。
镇北侯府最西侧的角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十余道黑影如融入夜色的水流,迅速滑出,随即分散隐入街巷的黑暗中。没有口号,没有告别,只有行动前最后确认的手势,和彼此眼中映着微光的坚定。
沈惊鸿落在最后。她站在角门内,目光扫过空荡的庭院,最后看了一眼主屋方向——那里,王魁的房间窗户漆黑,想必还在熟睡,做着破解“古老秘密”的美梦。她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随即收敛所有情绪,转身,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她的身影在屋檐与墙壁的阴影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动,如同暗夜中一道没有实体的风。目标:南郊“离位”涡旋核心。墨羽率领的“影字组”已提前出发,负责清除沿途可能的眼线与障碍。她必须在预定时间——卯时正,天地阴阳交接、涡旋能量出现周期性“缝隙”的那一刻——抵达并完成“楔入”。
冰冷的空气擦过脸颊,体内灵力如蓄势的江河,沉稳而澎湃地奔流。她清晰地感知着契约链接那端,苏瑶光同样未眠,且已身处宫中最核心的御书房偏殿。那里正举行着黎明前的一次特殊廷议——由苏瑶光以“监国长公主”身份临时召集,议题是“京畿冬防与流民安置”。一个看似寻常、却足以牵制朝中多数目光、尤其是那些可能与国师玄寂有所勾连的官员注意力的议题。
沈惊鸿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压抑而紧张的朝堂氛围:文官们略带困倦又强打精神的奏对声,武将们沉浑的应和,以及苏瑶光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主持声。她在用她的方式,为她争取时间和掩护。
心湖微暖,但沈惊鸿立即收敛心神。此刻,她必须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战场。脚尖在青瓦上轻轻一点,身形再次加速,融入更深的夜色。
---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按照预定的剧本行动。
库房密室里,王魁的“子夜护法”进行得……不太顺利。
起初,一切都符合他的“科学想象”:他正襟危坐,心中默诵《千字文》,感觉自己的“灵性”与石台、碧玉盒之间建立了某种“玄妙的联系”。罗盘的光晕虽然依旧微弱,但似乎比之前更稳定了些?他认为这是好兆头,说明“共鸣场”正在稳步建立。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个现实问题开始困扰他:
第一,冷。地下密室本就阴寒,秋夜更深露重,他只穿了件单衣,此刻已经开始瑟瑟发抖,鼻涕也有点不听话。
第二,饿。那几块蜜饯早就消化完了,肚子开始发出轻微的、抗议的咕噜声。
第三,困。后半夜本就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加上一直盯着没什么变化的物体,他的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也一点一点的。
最要命的是第四点:之前被他的“青华引灵溯源液”那复杂气味吸引来的那只灰耗子,在观察良久、确定这个胖乎乎的两脚兽似乎没什么威胁后,胆子大了起来。它先是试探性地凑近那个灰圈,小鼻子嗅了嗅香灰,打了个喷嚏,嫌弃地绕开。然后,它的目光落在了碧玉盒中那摊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色泽的液体上。
那气味……虽然古怪,但似乎混合了一丝甜?还有种植物汁液的味道?对于一只见识过厨房各种残渣的京城耗子来说,这值得冒险尝一口。
就在王魁又一次脑袋猛地下点、差点把自己晃醒时,他朦胧的视线捕捉到一道小小的灰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碧玉盒边,闪电般低头舔了一口盒中的液体!
“吱——!”
一声短促尖锐、充满痛苦(或者说极度怪异)的叫声划破了密室的寂静!那耗子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开,原地疯狂转了两个圈,然后歪歪扭扭地冲向墙角,钻进一个缝隙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更加混乱的气味。
王魁被这变故彻底惊醒了,睡意全无!“我的‘青华引灵溯源液’!”他心痛地低呼一声,连滚爬扑到碧玉盒边,仔细查看。
液体表面似乎……被舔出了一个小小的凹陷?量好像少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更重要的是,耗子的“贸然闯入”和“尝试性接触”,是否破坏了正在建立的“纯净共鸣场”?会不会引入了“低等生物的杂乱信息”,污染了实验?
“完了完了!科学事故!严重的污染事件!”王魁捶胸顿足(动作很轻,怕引来注意),看着碧玉盒,又看看石台,再看看毫无变化的罗盘,感觉自己的“伟大实验”可能被一只耗子毁了。
但下一秒,他那富有弹性的科研精神又让他产生了新的猜想:“等等……会不会……这不是污染,而是一种‘意外触发’?耗子作为一种‘生灵’,其短暂的接触,反而可能成为激活‘古老信息’的‘活体媒介’或‘催化剂’?就像炼丹时的‘药引’?”
这个想法让他重新兴奋起来!他立刻掏出小本本和炭笔,就着昏黄的灯光,记录下:“子时末,有灰鼠(暂定名为‘实验体甲’)意外接触‘青华引灵溯源液’,反应激烈,速遁。推测:液体对活体可能具有强烈刺激性或信息冲击性。此为意外变量,需观察后续是否对‘共鸣显影’产生未知影响。注:‘实验体甲’下落需追踪,或可获取其变异(?)数据。”
写完记录,他再看碧玉盒和石台,眼神已经充满了新的期待。他甚至觉得,经过“实验体甲”这么一搅和,周围的“信息场”仿佛更加“活跃”和“不可预测”了,这或许正是突破的前兆!
至于那只倒霉的耗子,此刻正躲在墙缝深处,感觉舌头有点麻,脑袋有点晕,看东西似乎有点重影……它决定最近几天都离那个古怪的盒子和两脚兽远一点。
---
卯时初,天色蒙蒙亮。
沈惊鸿已抵达南郊外围预定集合点——一处荒废的樵夫木屋。墨羽如同影子般从屋后闪现,低声道:“沿途七处暗哨已清理,痕迹已处理。前方三里,即是‘离位’标识点。能量波动监测显示,涡旋活性正在周期性增强,预计一刻钟后达到‘缝隙’出现峰值。”
“兄弟们位置?”沈惊鸿接过墨羽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小口。
“战字组已在外围形成警戒圈,切断所有通往涡旋核心的路径。辅字组在更外围策应,并准备了撤离通道和接应点。”墨羽汇报简洁,“‘巽位’那边,赵十七刚刚传讯,暗桩引发的混乱已开始,吸引了东城卫部分兵力。”
沈惊鸿点点头,闭上眼睛,最后一次内视己身。灵力充盈,精神饱满,对“楔入”时机的把握感清晰无比。腕间青玉环佩微微发热,传来苏瑶光那边廷议暂时休憩的讯息,以及一丝无声的鼓励。
她睁开眼,看向木屋外渐亮的天光,以及远处那片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污浊龙气漩涡的丘陵地带。
就是那里了。大周龙脉被寄生的毒疮之一,也是她今日必须剜除的目标。
“出发。”她声音平静,率先踏入渐褪的夜色中。
几乎同时,皇宫御书房偏殿,苏瑶光端起内侍新换的热茶,借氤氲水汽掩去眸中一丝深藏的焦虑与期盼。她看向殿外泛白的天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的凤形玉佩。
她知道,沈惊鸿已经就位。
朝堂上的戏,还要继续演下去,演得逼真,演得毫无破绽。而她心底,那根与远方那人紧密相连的弦,已悄然绷至最紧。
黎明将至,暗涌已起。分处不同“战场”的两人,命运于此刻,再次紧密交织。而侯府库房密室里,王魁正对着可能被耗子“开光”过的实验样本,开始了新一轮充满期待的“观测记录”。
新的一天,在各自迥异却同样专注的“战斗”中,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