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熏香袅袅,驱散了沈惊鸿身上带来的最后一丝北地寒意。苏瑶光亲自为她斟上的那杯热茶,暖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带着紧绷了数月的心神,也终于得以稍稍放松。
两人隔着一张紫檀小几对坐,窗外月色清冷,映照着殿内朦胧的灯火。
“尝尝这个,御膳房新做的梅花酥,甜而不腻。”苏瑶光将一碟精致的点心推向沈惊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对待归家妹妹般的熟稔与体贴。
沈惊鸿没有客气,拈起一块放入口中。酥皮在齿间化开,清甜的梅香萦绕,确实是久违的、属于京城的细腻味道。她微微颔首:“不错。”
简单的互动,却冲淡了重逢之初那片刻的凝重与疏离。她们之间,似乎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明了彼此的心意。
“京中的局势,想必你已心中有数。”苏瑶光敛去唇角浅笑,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与睿智,“沈墨砚经十里坡一败,虽未伤筋动骨,但威望大损。京兆尹倒戈,更是让他措手不及。如今他称病不朝,实则在府中加紧布置,其麾下‘暗影卫’损失不小,但核心力量犹在。此外…”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暗刃’背后的主人,也已浮出水面。乃是靖安郡王,苏昱。”
“靖安郡王?”沈惊鸿挑眉。这位郡王是先帝的幼弟,辈分极高,但一向以闲散富贵、不同政事示人,没想到竟是隐藏得最深的毒蛇。
“他觊觎玄冰魄之力已久,与沈墨砚不过是互相利用。”苏瑶光声音微冷,“如今你携玄冰魄归来,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沈惊鸿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杯壁上摩挲:“无妨。他们想要,来取便是。”语气平淡,却带着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自信与凛冽。
苏瑶光看着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她欣赏惊鸿的这份强大与果决,却也心疼她必须独自承受如此多的风雨。她伸出手,轻轻覆在沈惊鸿放在桌上的手背上,感受着那依旧带着一丝玄冰寒意的肌肤。
“这一次,不必你独自面对。”苏瑶光的声音坚定而温暖,“朝堂之上,我来周旋。江湖之远,还有…我们。”
“我们”二字,她说得格外清晰。
沈惊鸿抬眸,对上她澄澈而坚定的目光,心中那最后一点冰封的角落,仿佛也悄然融化。她反手握住苏瑶光的手,微微用力。
“好。”
无需多言,同盟再固。
“当务之急,是应对他们接下来的反扑。”苏瑶光收回手,指尖在几面上轻轻划动,如同勾勒棋局,“沈墨砚失了先手,必会寻找新的突破口。我担心…他会对王魁他们下手,或者,利用朝堂规则,给你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沈惊鸿眼神一寒:“他们若敢动我的人…”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饵。”苏瑶光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如同算计猎物时的狐狸,“一个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实则暗藏杀机的饵。”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殿外方向。
沈惊鸿瞬间明了:“你是说…王魁和徐老的‘糖丸’?”
“正是。”苏瑶光唇角微勾,“徐先生医术通玄,王魁…嗯,虽然行事跳脱,但歪打正着的本事不小。他们的‘神仙糖丸’如今在京畿已小有名气,连宫中都有所耳闻。若是此时,这能‘治百病’的糖丸,突然对某种‘疑难杂症’有奇效,而恰巧,某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正被此症困扰…”
沈惊鸿立刻接上:“那么,献药之人,便会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沈墨砚或靖安郡王,定然会设法接触,或拉拢,或控制,或…灭口。”
“而我们,只需守株待兔。”苏瑶光点头,“我会安排‘病人’,并让消息‘恰到好处’地泄露出去。你需要做的,是确保王魁和徐老的安全,并在鱼儿上钩时,顺藤摸瓜,揪出他们隐藏在暗处的触手。”
计划并不复杂,却直指人心对“希望”的贪婪。利用对手的急迫心理,引蛇出洞。
沈惊鸿沉吟片刻:“可以。不过,徐老和王魁那边,需要他们自愿配合。”她了解徐三味的古怪脾气和王魁那点小心思。
苏瑶光轻笑:“放心,徐先生是聪明人,至于王魁…”她顿了顿,眼中笑意更深,“听闻他对御膳房念念不忘,或许,我们可以许他一场‘御膳品鉴’之约?”
沈惊鸿想象了一下王魁听到这个消息后可能出现的表情,冰冷的唇角也不由得微微上扬。这确实是个让那胖子无法拒绝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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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驿馆。
王魁正对着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唉声叹气,筷子在碗里扒拉来扒拉去,就是提不起食欲。
“这叫什么事儿啊…回了京城,还得吃这玩意儿…胖爷我的酱肘子、烤肥鸭、水晶蹄髈啊…”
徐三味则在灯下仔细分拣着他刚从京城几家大药铺采购来的药材,闻言头也不抬:“有的吃就快吃!京城居,大不易,你以为还是在你那山沟沟里当土财主呢?”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巴图瞬间警惕地握住了刀柄。徐三味示意王魁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含章姑姑,她身后还跟着两名提着食盒的小太监。
“殿下惦记几位壮士舟车劳顿,特命奴婢送来些许宵夜,给诸位垫垫肚子。”含章微笑着示意。
小太监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顿时,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只见食盒里装着色泽红亮的红烧肉、皮脆肉嫩的烤鸡、清淡鲜美的鱼羹,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和雪白的米饭!
王魁的眼睛瞬间直了,口水差点滴到地上,激动得语无伦次:“这…这是…殿下赏的?御…御膳?”
含章含笑点头:“殿下说了,诸位护卫沈姑娘有功,区区薄膳,不成敬意。请慢用。”说完,她便带着人离开了。
房门一关,王魁立刻扑到桌边,抓起一只烤鸡腿就狠狠咬了一口,幸福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呜呜…是…是这个味儿!是活着的味儿!殿下万岁!姑奶奶万岁!”
徐三味也放下药材,凑过来尝了块红烧肉,眯着眼品味:“嗯…火候恰到好处,糖色炒得也漂亮…宫里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连巴图都默默盛了碗饭,就着菜安静地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主要是王魁),王魁拍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在椅子上,满足地打着饱嗝:“要是天天有这待遇,让胖爷我干啥都行!”
他话音刚落,房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来的是一名不起眼的小太监,他恭敬地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给徐三味:“徐先生,沈姑娘吩咐,此信务必亲阅。”
徐三味接过信,拆开一看,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兴奋与算计的笑容。
王魁好奇地凑过去:“徐老,姑奶奶说啥了?”
徐三味将信收好,嘿嘿一笑,拍了拍王魁的肩膀:“胖子,你的酱肘子…可能有着落了!不过,得先帮姑奶奶和殿下演一出好戏!”
“演戏?”王魁一愣,随即拍着胸脯,“这个胖爷我在行啊!是演富商还是演侠客?保证不穿帮!”
徐三味神秘地摇摇头:“不,这次…我们演我们自己,一个是有祖传秘方的‘老神医’,一个是…负责吹嘘和挨打的‘药童’。”
王魁:“……” 感觉后半句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当徐三味低声将计划的核心部分(省略了危险细节)告诉他,并着重强调了事成之后“御膳房管够”的承诺后,王魁把心一横,脸上露出一种“舍生取义”的悲壮:
“为了御膳房!胖爷我…我演了!”
看着王魁那副仿佛要上刑场的表情,徐三味忍不住哈哈大笑。
京城的第一场反击,就在这驿馆的饭香与略显滑稽的“演员确定”中,悄然拉开了序幕。而凤仪宫内的双姝,则隔窗望着同一轮明月,静待风云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