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本皮质日志,手术刀尖还搭在封面上。扳指的热度没有退,反而越来越烫,像是贴着一块烧红的铁片。刚才那些低语还在耳边回荡——“第七号容器”、“她每三天报一次心跳频率”。不是唐墨的问题。从一开始,就是被安排好的。
我慢慢抬头,视线扫过通风口边缘缺失的螺丝。那里有个小孔,边缘整齐,是工具拧下的痕迹。不是锈蚀,也不是撞击。有人来过,在我们进入之前就布置好了这一切。树根缠出日志的位置太精准,就像故意让我看见。
手术刀轻轻一挑,日志翻开一页。纸张发黄,字迹是打印的,但页脚有手写批注。日期显示三个月前开始记录,内容全是关于我的行动轨迹、战斗方式、金手指使用频率。最后一条写着:“subject稳定,情绪波动低于阈值,同步率89。下次观测点:地下停车场守夜。”
下面署名缩写是zqt。
周青棠。
我合上日志,手指没抖,也没停顿。只是把它塞进战术背心内侧口袋,动作很慢,像是怕惊动什么。头顶的灯还在闪,绿光打在唐墨变成的树人身上,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脸已经完全僵住,嘴角那抹笑一直没变。
通道尽头的湿痕还在墙上,两个字——别信。
我没动。不是犹豫,是在等。
几秒后,地面轻微震动。碎石跳了一下。然后是一阵极轻的节奏,从上方传来。像指甲敲击金属栏杆的声音,一下,一下,不快也不慢。
是三年前雨夜广播里的节拍。
我右耳下的伤疤猛地抽了一下。扳指瞬间升温,紧贴掌心。耳中响起密集低语:“……频率共振源在正上方……她在看……数据正在上传……”
我顺着声音抬头。
停车场顶层夹层,一道身影倚着栏杆站着。穿褪色长裙,外披旧呢子大衣,头发松散地垂下来。她抬起手,指尖继续敲击栏杆,嘴里开始哼歌。
声音很轻,几乎听不清调子。但空气里的碎石又跳了起来,节奏和敲击声一致。我身旁两名队员原本靠墙站立,突然同时转身,背对我,面朝柱子。他们的肩膀微微起伏,呼吸变得同步。
我又踢翻一个金属箱。响声很大,但他们没反应。
歌声没停。反而更清晰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伤口还在渗血,滴在扳指上。黑玉吸进去一点,就开始发红。低语变得混乱,大量画面涌进来——我举枪射击的角度、我摸扳指的动作次数、我面对亡灵时瞳孔收缩的时间。全是第三人称视角,像被人录下来反复分析。
这不是攻击。是采集。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喉咙。脑子清醒了一瞬。抬头死死盯住夹层上的女人。
“我不是样本。”我在心里说。
她似乎听见了,停下哼唱,转头看向我。眼神很平静,带着一点笑意。然后她轻轻鼓掌,一共三下。
“你说得对,陈厌。”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楚传到每一根柱子之间,“但你知道吗?能力,同步率就涨13。已经很接近‘完美容器’了。”
我没说话。
她往前走了一步,栏杆挡住她的腰。灯光从她背后照下来,在地面拖出长长的影子。“你拿到日志了。很好。本来我还想再观察一次你的应激反应,但现在……提前揭晓答案也无所谓。”
我右手慢慢移到腰间,握住格林机枪的握把。枪管还是热的,上次连发消耗了三分之一弹药,短时间内不能再全功率运转。但我没打算开枪。
她笑了。“你不问为什么是我?”
“不需要。”我说,“从你在地铁站让我看到老年形态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来帮我的。”
“可我确实帮你压制过亡灵。”她声音柔和,“我的歌声真的能安抚它们。”
“也能控制人。”我接上,“三年前雨夜,全市监控失灵,是你干的。”
她没否认,只是轻轻摇头。“我只是个观察员。记录数据,提交报告。谁让你成为‘归者’的?谁让你父亲消失的?谁让灰潮蔓延的?这些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但你在做他们的耳朵和眼睛。”
“没错。”她说,“而且我很称职。每三天提交一次报告,包括你的心跳、血压、战斗损耗、情绪波动值。甚至你摸扳指的次数我都记下来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颈侧。“现在你的纹路已经蔓延到锁骨以下。按这个速度,七十二小时后会覆盖心脏。那时候你就不再是人类了,是活体灵媒核心。而我,只需要确保你走到那一步。”
我盯着她。“所以唐墨也是你安排的?”
“我不需要安排。”她笑了笑,“我只是提供了环境。他知道你是关键目标,自愿参与实验。他以为自己在保护你,其实他的一切反应都在验证模型。”
我回头看了一眼唐墨变成的树人。他的左肩根部还挂着一颗墨绿色的小水晶,比记忆水晶小一圈。现在它不动了,像是完成了任务。
“你们要的不只是数据。”我说,“你们要的是一个能承载千万亡灵意识的躯体。而我,正好符合条件。”
“聪明。”她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你能听见亡灵说话?为什么黑玉扳指会选择你?”
我没有回答。
她俯身,手撑在栏杆上,眼神忽然认真起来。“因为你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名字早就被写进计划里。陈望川不是你父亲的名字,是你曾用名。你是第一个成功存活的‘归者’原型体。二十年前的实验失败了,但他们把你藏了起来,抹去记录,重新养大。”
我站在原地,没动。
她看着我,声音轻了些:“你现在相信了吗?你从来就不是受害者。你是被设计出来的工具。而我,只是负责把你送回终点的人。”
我抬手,将日志从胸口抽出,举起来对着她。
“你说这是你的工作。”我说,“那你认不认这个?”
她看了一眼,笑容淡了些。
“t-07样本稳定期36小时。”我念出来,“唐墨不是唯一编号。你们还有更多像他一样的试药人。他们在记录我,你也一样。你不是观察者,你是另一个容器。”
她没说话。
我继续说:“你敲击栏杆的节奏,和三年前广播一致。你哼的歌能让人失控。你的眼睛能在不同时间线之间跳跃。你以为你在观察我,其实你也活在某个模型里。你不是自由的,你也是数据的一部分。”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掐进了栏杆边缘。
“下次报告。”我收起日志,手按在枪柄上,“不用写了。我已经知道你在看。”
她站在那里,没动,也没说话。
灯光忽明忽暗,映在她脸上,一半亮一半暗。远处两名队员依旧背对着我,呼吸平稳,嘴角挂着相同的微笑。空气中残留着未散尽的音波余震,像细针扎在皮肤上。
我抬起枪,六根枪管缓缓旋转,对准夹层方向。扳指贴在掌心,血迹还未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