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大陆,逍遥城。
界源星盘悬浮在岳罡掌心,古朴的罗盘上,一道极细微的星光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固执地指向城中那片最为喧嚣、色彩也最为斑斓的区域。
那星光所指的尽头,隐约传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顾可心身上“玄冥蚀魂咒”的阴冷波动,以及另一道更为隐晦、却带着飞升界特有法则痕迹的陌生气息。
“就在那里。”岳罡沉声道,浓眉紧锁。
他身后,是身形笼罩在斗篷中、气息收敛到极致的云疏月,以及一位擅长隐匿与追踪的联盟成员“暗羽”。
三人踏入逍遥城,与周围摩肩接踵、兴奋议论着各种“游乐设施”的凡俗修士和凡人相比,他们显得格格不入。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毫不掩饰蔑视的嗤笑,从不远处传来。
岳罡目光一凝,只见一个身着暗色劲装、面容隐在阴影中的瘦削男子,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圆盘设施旁,是隐藏了神异的轮回旋转木马。
男子双臂环抱,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周围喧闹的人群和那些在他看来奇形怪状、毫无灵力波动的庞大建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正是影煞。
他比岳罡等人更早一步凭借魂火烙印的感应抵达此地。
然而,眼前这座所谓的“城”,在他感知里,灵气稀薄得令人窒息,法则简单孱弱,那些散发着微弱光芒、缓慢运转的巨型结构,除了规模庞大,在他眼中与凡间孩童的玩具无异。
空气中弥漫的不是仙蕴道韵,而是……一种廉价的甜腻气味和凡俗的喧嚣。
“下界……果然是污浊不堪的泥潭。”影煞心中冷笑,强压下因界面压制而产生的不适和烦躁。
若非玄骨道人严令和魂火烙印的时效限制,他一刻也不愿在此等“劣土”多待。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掠过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蝼蚁”,最终,与岳罡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无需言语,彼此身上那属于飞升界的、与这片天地格格不入的独特气息,以及各自目标带来的因果牵引,让双方瞬间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和来意。
敌意,在空气中无声蔓延。
而与影煞的鄙夷厌恶截然不同,岳罡、云疏月和暗羽,在最初的警惕之后,看着眼前这座虽然“平凡”、却充满了鲜活生机的巨城,眼底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恍惚与怀念。
那高耸入云、缓缓转动的巨轮,让他想起飞升界某些破碎的遗迹,只是少了那份苍凉,多了几分不真实的安宁。
那远处传来的水声与欢笑,让他恍惚忆起故乡宗门的灵泉瀑布,只是少了修炼的肃穆,多了纯粹的嬉戏。
甚至连空气中那点甜腻的气味,也勾起了久远的、关于凡界市集的模糊记忆。
这里没有飞升界的杀机四伏、资源争夺,没有凝世玄檀的压迫,没有仙门考核的重压……
只有一种让他们感到陌生又熟悉的、属于“生活”本身的平淡喧嚣。
“怀念了?”影煞捕捉到岳罡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柔和,语带讥讽,“可惜,这等安逸不过是镜花水月,是弱者沉沦的温床。
无垢仙心落在这种地方,简直是暴殄天物。”
岳罡瞬间收敛心神,目光恢复锐利,踏前一步,周身气息虽被压制在渡劫巅峰,却自有一股沙场宿将的厚重威压:“凝世玄檀的走狗?顾可心何在?”
影煞嘴角的讥讽更浓:“将死之人,也配问话?乖乖交出界源星盘,或许能留个全尸。”他手臂上,那幽蓝魂火烙印微微闪烁,与岳罡掌心星盘的光芒隐隐对抗。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周围的逍遥城游客却浑然不觉,依旧兴高采烈地奔向各个设施,讨论着哪个项目更刺激,哪个灵食斋的小吃更美味。
在这片被林逸隐藏了所有神异、只显露其“平凡”一面的乐土上,两位来自上界的访客,他们的对峙与即将爆发的冲突,仿佛是两个世界碰撞前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岳罡深吸一口气,知道言语无用,唯有手底下见真章。
他低喝一声:“结阵!”
云疏月与暗羽身形一动,气机瞬间与岳罡相连。
影煞心中惊怒交加。
自踏入这逍遥城,他臂膀上那缕玄骨道人赐予的魂火烙印,对“玄冥蚀魂咒”的感应便变得时断时续,如同被一层无形的纱幕隔绝。
而就在刚刚不久前,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竟彻底消失了!
这绝非好事。
要么是顾可心已死,咒术自解。要么……就是有无法想象的存在或力量,强行抹去了咒印。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变故,意味着他完成任务的可能正在急剧降低。
玄骨道人的恐怖惩罚如同悬颈之刃,他必须抓住任何线索!
而眼前这三人手中的罗盘状法器,竟能指向此地,显然非同一般,或许能借此重新锁定目标!
杀意暴涨,影煞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扭曲的幽影,速度快到极致,爪风凌厉直取岳罡要害。
这一击,他已动用了在此界能施展的极限力量,务求速战速决,抢夺罗盘!
然而,岳罡身为“守夜人”,历经飞升界无数搏杀,战斗经验何其丰富。
面对影煞诡谲凶狠的突袭,他虽惊不乱,低喝一声:“御!”
身旁的云疏月素手轻拂,一道柔和却坚韧的空间涟漪瞬间荡开,并非硬撼,而是巧妙地将影煞那凝聚于一点的致命爪劲引导偏斜数分。
几乎是同时,暗羽的身影如轻烟般消散,下一瞬已出现在影煞侧后方,一点寒芒悄无声息地刺向其肋下要害。
岳罡本人更是稳如山岳,不闪不避,一拳轰出,拳势古朴厚重,毫无花巧,却带着一股沙场血战中磨砺出的惨烈煞气,正面迎向影煞被削弱后的爪击。
“轰!”
气劲交击,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影煞只觉一股磅礴巨力反震而来,身形微微一滞,而岳罡三人组成的简易战阵却只是晃了晃,便稳稳接下。
影煞心中一沉。
这三人的配合默契无比,攻防一体,显然久经战阵,绝非寻常渡劫境修士。
想在短时间内拿下,难!
就在他心思电转,思索破局之策时,几个刚从旁边“灵寰幻水域”里出来的年轻修士,浑身湿漉漉的,正好奇地看向他们这边。
其中一个看起来不过练气境后期的少年,指着他们因气劲碰撞而逸散出的、在凡界看来已然十分炫目的光华,对同伴嚷嚷道:“快看快看!那边干嘛呢?放烟花吗?这特效弄得不错啊,比云霄龙陨轨开场那片星光差点意思,但也挺花哨的。”
他的同伴,一个筑基初期的青年,眯着眼看了看,撇撇嘴:“估计是城里新排的什么戏法表演吧?或者是谁家留影玉简在拍幻景?
打得倒是挺热闹,可惜没啥灵力波动,假的吧?有这闲工夫,不如再去排一次百转千回盅,我感觉我这次身法肯定能突破!”
又一个女修掩嘴轻笑:“你看中间那个黑衣服的,表情好凶哦,演技倒是不错。
不过在我们逍遥城打架闹事?不怕灰侍大人把他们直接扔出城去吗?”
“就是,在林城主的洞天福地里,谁敢真动手啊,肯定是演的。”
这几句毫不避讳的议论,清晰地传入了正在对峙的四人耳中。
影煞:“……”
岳罡:“……”
云疏月:“……”
暗羽:“……”
四位来自飞升界、至少也是渡劫境巅峰的大高手,此刻动作都不由得僵了一瞬。
特效?戏法表演?拍的幻景?演技不错?
影煞脸上的狞笑彻底凝固,转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和屈辱。
他这蕴含杀戮道则的致命一击,在这群蝼蚁眼里,居然是……戏法表演?!
岳罡三人也是面色古怪,他们全力应对的凶险搏杀,竟被当成了街头卖艺?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历经生死磨砺的他们,心头也涌起一种极不真实的滑稽感。
尤其是影煞,他感觉一股郁气直冲顶门,差点没忍住真想爆发出超越此界极限的力量,让这群有眼无珠的凡夫俗子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恐怖”!
但他终究还记得玄骨道人的警告和此界天罚的可怕,强行将这口恶气压了下去,只是盯着岳罡三人的眼神,更加阴鸷冰冷。
岳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怪异感,沉声道:“影煞,此地诡异,非比寻常。
你我在此争斗,徒惹人笑话,不若暂且罢手,先行探查如何?”
影煞冷哼一声,虽极度不甘,但也明白在此地纠缠确实不明智,而且那罗盘的指向……他阴冷地扫了岳罡一眼:“界源星盘,暂寄你处。
待我寻到目标,再来取你性命!”
说罢,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阴影,融入街上的人流,瞬间消失不见。
他需要尽快弄清这逍遥城的古怪,以及顾可心咒印消失的真正原因。
岳罡看着影煞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收起界源星盘,对云疏月和暗羽低声道:“我们也走,小心行事。
这逍遥城……绝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逍遥城内,影煞与岳罡三方虽暂时罢手,却各自怀着警惕,如同滴入清水的墨点,悄然融入熙攘的人流,试图从这片看似平凡的喧嚣中找出线索。
然而,无论是影煞臂膀上那彻底沉寂的魂火烙印,还是岳罡手中界源星盘那变得模糊不清的指向,都让他们心生焦躁。
这方天地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在无声无息地消弭、同化着一切超出凡俗的力量痕迹。
正当影煞潜伏于阴影,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过往行人,岳罡三人亦在暗中感应,试图捕捉那一丝可能残存顾可心的波动时。
“咚!”
一声沉闷至极,却又奇特地并不刺耳的震响,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核之上,并非通过耳膜,而是直接震荡神魂,自城市某个方向传来。
这声响并不巨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使得周围喧闹的人声、各色设施运转的灵光嗡鸣,都仿佛被短暂地压制了一瞬。
影煞身形猛地一僵,岳罡三人亦是霍然转头。
并非因为这声响蕴含多么恐怖的力量威压,恰恰相反,它显得异常“纯粹”,纯粹到不像任何神通法术的爆发,倒像是……
某种最原始的“敲打”之声,只是这“敲打”的“锤”与“砧”,都非同寻常。
更让四人心中剧震的是,在这声奇特的震鸣传来的刹那,他们竟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应:
影煞臂膀上那沉寂的魂火烙印,极其微弱地温热了一刹。
岳罡掌心的界源星盘,指针也微不可查地向着声响来处偏转了一丝。
就连云疏月对空间的敏锐感知,也捕捉到那片区域的法则涟漪出现了瞬间的异常平顺。
“那边!”暗羽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望向城市中心偏东的一片被临时灵光屏障隔开的区域。
无需多言,一种无形的牵引,让这四位来自上界、彼此敌对的访客,暂时抛开了对峙,几乎同时向着那声音来源悄然潜行而去。
穿过几条人流稍减的街道,绕过一座散发着沁人心脾香气的灵食斋,一片空旷的广场映入眼帘。
广场中央,一座奇形怪状的建筑已初具雏形。
它通体由一种看似粗糙、却隐隐流淌着暗金光泽的巨石垒成,结构并非方正规整,反而带着一种粗犷、野性的弧度,像是一只匍匐的巨兽,又像是一座未经雕琢的古老祭坛。
建筑外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灵光屏障,隔绝了寻常游客的靠近。
而屏障之内,景象让潜行而至的四人瞳孔骤缩!
历万劫,此刻正赤着上身,露出精悍如金铁铸就的躯干,他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古朴、堪比小丘般的暗红色巨锤。
而另一个青年,正是他们感应中如同凡人、却能与历万劫平等相处的林逸,他并未动手,只是站在一旁,单手按在那未完成的建筑基座上,指尖有淡淡的、难以名状的韵律流转,仿佛在调整着什么。
“咚!”
历万劫吐气开声,手臂肌肉贲张,蕴含着恐怖力道的一锤,再次狠狠砸在建筑一块凸起的棱角上。
这一锤落下,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那沉闷却直透神魂的震响再次扩散。
锤落之处,巨石表面暗金流光急速闪烁,仿佛有无数细密无比的灵纹在锤击下被强行锻打、烙印进去,与整个建筑的结构产生深层次的共鸣。
甚至能看到锤头与石头接触的瞬间,有细微的电弧般的道韵一闪而逝。
“左边三寸,力道收两分,注固念。”林逸的声音平淡响起,手指在基座上轻轻一划。
历万劫依言而行,巨锤轨迹微调,再次落下。
这一次的响声略显低沉,但那块被敲击的巨石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旁边一块巨石严丝合缝地融合在了一起,缝隙消失,仿佛天生一体。
看到这一幕,潜藏在暗处的四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影煞心中骇然:“那锤……绝非普通灵锤!每一次敲击,引动的并非灵力,而是……法则的震颤!他在用这巨锤,将大道法则硬生生锻打进这石头里?
还有那人……他手指划动间,竟是在微调此地的基础法则脉络,以配合那锤击?这是什么恐怖手段?!建造一座建筑,竟需要如此撼动法则根基?这决斗场……到底是什么来历?!”
岳罡亦是心头巨震,他身为守夜人,见识过飞升界各种炼器、筑阵的手段,但眼前这纯粹以肉身之力结合无上道悟,直接锻打法则、构筑建筑的方式,闻所未闻!“以力证道……不,这已超越了以力证道的范畴!
这是……创法?他们在为这片天地,增加一条决斗相关的底层规则?并将这规则实体化为这座建筑?那林逸……他看似平凡,实则是这片洞天法则的执掌者?他在亲自为这方世界订立法度?!”
云疏月俏脸发白,作为空间法则的大家,她感受更深:“每一锤落下,不仅仅是法则震颤,这片区域的空间结构都在随之变得更加稳固、更加……有序?
他们不是在破坏,而是在进行一种更深层次的构建!难怪我的空间感应在此地时灵时不灵,这整个逍遥城,恐怕都是以此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由这位林城主编织出来的法则实体!这是何等通天手段!”
暗羽更是屏住了呼吸,他擅长隐匿追踪,对气息和能量流动最为敏感。
在他感知中,那每一次锤击,都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起的涟漪却并非扩散消失,而是完美地融入了整个逍遥城的巨大“场”中,成为其一部分。
“浑然天成……这已不是技艺,是道境!这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上界仙王炼器,也不过是引动天地法则,他们这……简直像是在创造天地法则本身!”
就在四人心中过度脑补到极致,将眼前普通的施工场景脑补成了无上大能订立法则的宏大场面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城主,万劫前辈,歇息一下,喝点清心茶吧。”
只见柳清瑶端着一个玉盘,上面放着两杯氤氲着灵气的清茶,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轻松自然的笑容,仿佛对眼前这“惊天动地”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她将一杯茶递给历万劫,另一杯递给林逸。
林逸很自然地接过,喝了一口,还对柳清瑶笑了笑:“谢了,清瑶。
这千钧锻灵纹最后几处确实费神,有杯茶提神正好。”
历万劫也接过茶杯,一口饮尽,嗡声道:“丫头有心了。
这镇法石确实坚硬,不过敲起来顺手!”
看着柳清瑶如此自然地与这两位“无上存在”互动,看着林逸和历万劫如同寻常工匠般喝茶休息,谈论着“坚硬”普通的词语……
影煞、岳罡四人彻底石化在原地。
他们脑中那毁天灭地、订立法则的宏大想象,与眼前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平凡一幕形成了荒谬绝伦的对比。
但正是这种对比,让他们心中的敬畏和惊骇达到了顶点!
返璞归真!
大道至简!
唯有将无上大道融入一言一行、一饮一啄之中,方能如此举重若轻!
这逍遥城,这林逸,比他们之前最夸张的想象,还要恐怖无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