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万道,瑞彩千条。
逍遥城中心区域,一座外形似倒置编钟、琉璃为瓦、灵木为梁的典雅楼阁,在无数玄奥道纹的环绕下,缓缓由虚化实,稳稳落地。
楼阁表面天然形成的音律道纹如水波流转,入口处光幕荡漾,显现“大道希声,和鸣于心”八字道文,道韵盎然。
“大道和鸣阁,立。”
林逸负手而立,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逍遥城,乃至通过万法朝宗台的光幕,映照在青冥大陆无数修士眼前。
刹那间,尤其是那些主修或兼修音律功法的修士和宗门,全都激动起来。
“音律悟道!竟是专为吾等所设的设施!”
“与道音共鸣,淬炼神魂,梳理真元!妙啊!”
“快!速速准备灵钱,定要第一时间体验!”
顾可心更是欢呼一声,眼中满是得偿所愿的欣喜,身影一闪便出现在新设施前,好奇地打量着,恨不得立刻进去高歌一曲,验证心中所悟。
看着顾可心那兴奋的模样,以及周围修士们火热的目光,一直静立一旁的柳清瑶,缓步走到林逸身边。
她已换回了平日那袭青衣,神色清冷如常,仿佛不久前逍遥殿内那旖旎尴尬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是,当她站定在林逸身侧时,目光掠过正雀跃的顾可心,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与不服输,悄然划过眼底。
“宗主。”她轻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日少了几分汇报公务的刻板,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林逸转头看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嗯?清瑶有何事?”
柳清瑶微微吸了口气,抬眸直视林逸,语气带着一种故作平静的坚持:“顾师妹的心愿,宗主已为她达成了。”
林逸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那……”柳清瑶顿了顿,耳根微微有些发热,但语气却更坚定了几分,“属下是否也能向宗主,许一个愿?”
林逸眼中笑意加深,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哦?清瑶想要什么?莫非也想去那大道和鸣阁一展歌喉?”
“非也。”柳清瑶摇头,目光扫过逍遥城内诸般设施,最终落回林逸脸上,清冷的眸子深处,似有星点亮光,“属下不擅音律。
只是觉得,城内设施虽包罗万象,却少了一处……能让人沉心静气,于极静之中明心见性,乃至映照过往、审视自身的所在。”
她微微前倾了半分,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宗主,您能否……也为属下造一处这样的地方?不需喧哗,只要静谧。不需与人争锋,只求与己对话。”
林逸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私心的恳求模样,与平日里那位一丝不苟的柳执役判若两人,心中不由一软,更觉有趣。
“沉心静气……明心见性……映照过往……嗯,这个想法倒是不错。
让本座想想,该如何架构……”
他心念微动,识海中那逍遥仙府系统已然开始飞速推演,无数关于“镜象”、“幻心”、“时间”、“因果”的法则碎片开始组合碰撞。
柳清瑶见他并未直接拒绝,反而认真思考起来,心中不禁升起希望,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周遭的喧嚣仿佛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与某种默契的期待。
逍遥城中心,大道和鸣阁旁侧的空地上,空间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非扭曲破碎,而是如同水中的倒影被轻轻拨动,荡漾开层层叠叠、虚实交错的光晕。
林逸立于虚空,双眸之中不再是以往架构设施时的法则流转,而是倒映出无数条奔流不息、却又仿佛能被一手掌握的光阴长河支流。
大罗境界的奥义在他心间自然流淌,超脱于长河之上,收束自身时间线。
他并指如笔,并未引动磅礴灵气,只是对着那涟漪中心轻轻一点。
“凝。”
一声道音轻吐,不显山不露水。
那荡漾的空间涟漪骤然定格,化作一面高约三丈、边缘呈现不规则自然形态的巨大“镜面”。
镜面非金非玉,材质朦胧,似有无数极细微的时空碎片在其中生灭流转,映照出的断然不是眼前的景象,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目光的幽暗。
镜框是天然形成的扭曲枝干模样,如同跨越了无数岁月的古木化石,散发着沧桑、古老、乃至一丝令人心悸的永恒气息。
镜面之上,两个由最本源时空道纹凝聚的古朴大字缓缓浮现。
溯因。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但这面溯因镜出现的刹那,整个逍遥城,乃至通过万法朝宗台观望着此地的所有修士,但凡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尤其是对时空波动敏感者,皆感到神魂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战栗,仿佛自身的过去未来,都被此镜隐隐窥见了一丝痕迹。
“此镜,名为溯因。”林逸的声音平静响起,传遍四方,“入此镜者,可见过去之我,可问未来之身。
于时空交错间,明己身因果,鉴道心得失。”
话音落下,满城皆寂。
见过去之我?问未来之身?
这是何等逆天的手段!这已非寻常的幻境或悟道辅助,这是直接涉足了禁忌的时空领域!
即便是传说中的仙帝,也未必敢轻易扰动时间线,而林逸,竟将其炼成了一面可供使用的“魔镜”!
柳清瑶站在林逸身侧,仰望着那面幽深仿佛连通着万古时空的巨镜,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撼。
她原本只想要一处静心之所,却没想过,林逸竟给了她一个能与过去未来对话的奇迹。
这已远超她的预期,触及到了大道根源。
“此镜凶险。”林逸看向柳可心,语气带着一丝告诫,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过去不可变,未来不可定。
所见所闻,或为虚妄投影,或为因果警示,沉溺其中,恐迷失于时空乱流,道心崩毁。
入镜者,需谨守本心,切记,你所在的现在,方为真实之基。”
说完,他袖袍轻轻一拂,一道灵光打入镜框旁的虚空,凝聚成简单的规则说明:
【设施功效】:映照过去未来之身,于时空对话中明悟因果,砥砺道心,所见非是必定发生之未来,亦非可改变之过去,慎之!
价格高昂,限制极多,但无人觉得不妥。
涉及时空,再多的谨慎和代价都是应该的。
柳清瑶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目光坚定地看向林逸:“宗主,属下愿先行一试。”
林逸微微颔首:“可。
谨记吾言。”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柳清瑶一步步走向那幽深的镜面。
当她身影没入镜中时,镜面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泛起一圈圈波纹,随即恢复了深邃的平静,外人再无法窥探其中分毫。
镜内,并无实体空间,而是一片无垠的、由无数流动的光阴碎片构成的虚无。
柳清瑶立于其中,稳住心神,依循着冥冥中的感应,默念所求。
首先,她看向“过去”。
镜面泛起微光,一个略显稚嫩、眼神带着几分倔强和不安的少女身影缓缓凝聚,那是年幼时刚刚家族遭遇变故、被迫扛起重担的她。
“过去的我”望着如今的柳清瑶,眼中带着迷茫和一丝羡慕。
柳清瑶凝视着那个稚嫩的自己,心头百感交集。
她柔声开口,声音在这时空交错之处显得空灵:“莫要惶恐,莫生怨怼。”
少女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为何不怨?家逢变故,重担压身,前路茫茫……”
“正因为曾行至幽谷,方知登临山巅之开阔。”
柳清瑶语气温润坚定,周身自然流转的真仙气韵是最好的佐证,“你所历诸难,非是磋磨,乃是淬炼。
若无昔日之坚韧,何来今日之道基?更无缘得见……那位引我步入通天大道之人。”
提及林逸,她唇角不自觉扬起清浅笑意,眸中光华流转:“你可知,未来你将遇一人,他看似随性不羁,实则心怀经纬。
他予你新生,授你大道,更以真心相待。
过往种种坎坷,皆成通往与他相遇的铺路石,一切……皆值得。”
少女怔怔望着她,似懂非懂,但眼中迷茫渐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憧憬。
安抚罢过去,柳清瑶心念微动,望向那更为缥缈的“未来”。
镜面光晕流转,景象逐渐清晰。
只见未来的自己,正与林逸并肩立于逍遥殿外的云海之巅。
二人并未有逾矩之举,仅是那般静静站着,衣袂在风中交缠。
然而他们之间流转的那种浑然天成的默契,周身气机交融共鸣、圆融无瑕的道韵,以及林逸偶尔侧首看她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温柔,无一不在昭示着二人远超寻常道友的亲密关系。
那未来的柳清瑶似乎有所感应,回眸望来,目光穿透时空,与此刻的她对上。
未来之她唇角噙着一抹恬静而幸福的微笑,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
柳清瑶只觉一股热流直冲脸颊,耳根瞬间染上绯色,心湖如同被投下巨石,涟漪激荡。
她慌忙敛眸,不敢再看,心中却是又羞又喜,如饮琼浆,一股难以言喻的甜意与激动充盈心间。
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她谨记林逸告诫,不再沉溺,对着过去未来的身影郑重一礼,坚定心神,默念:“回归现世。”
光影变幻,柳清瑶的身影自那幽深镜面中一步踏出,重返逍遥城。
她气息略有浮动,脸颊上的红晕未完全褪去,眼眸中水光潋滟,更添几分娇媚,与平日的清冷判若两人。
她下意识抬眼去寻找林逸的身影,只见他依旧负手立于不远处,嘴角含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仿佛早已看透一切。
柳清瑶心头一跳,慌忙移开视线,只觉得脸上刚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了起来,心中却如蜜糖融化般,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金光渐敛,大道和鸣阁正式开放。
早已等候在外的修士们立刻蜂拥而入,尤其是那些音律宗门的弟子,个个眼神放光,仿佛看到的不是修炼设施,而是大道宝藏。
然而,这份期待在第一个独立“和鸣室”亮起光芒后,迅速开始变质。
“嗡嗷!”
一声如同洪荒古兽垂死挣扎般的咆哮,猛地从一个和鸣室中爆发出来,即便有隔音法则削弱,那声音依旧穿透出来,震得走廊上的琉璃灯微微颤动。
门口光幕上显示着使用信息:【使用者:金刚门长老,修炼功法:莽荒战吼】。
路过的一位抱琴女修脸色一白,险些把怀里的瑶琴摔了,蹙眉低语:“这……这是音律悟道?分明是魔物现世!”
隔壁和鸣室,一位白衣飘飘的琴修刚刚拨动琴弦,试图引动室内“道音相和”的平和之韵,就被这声战吼震得手指一滑,“铮”的一声,琴音彻底跑调。
他脸色铁青,对着墙壁怒目而视:“岂有此理!如此粗鄙吼叫,也配踏入这和鸣雅室?简直是焚琴煮鹤!”
另一边,一个和鸣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修士踉跄跑出,扶着墙壁干呕了几下,对着闻声赶来的灰侍控诉:“里面……里面那位道友练的到底是什么功?
一会儿如万鬼啼哭,一会儿如铁勺刮锅,在下修炼的清心梵音差点被逼成戮魂魔音!”
而引发骚动的源头那位金刚门长老,却浑然不觉,反而觉得畅快淋漓。
他在光幕上选择跟唱“夔牛雷音”,只觉得周身气血沸腾,吼出的每一个音都带着雷霆之力,淬炼着筋骨皮膜,效果奇佳。
“好地方!真是好地方!比俺们后山瀑布底下吼得痛快多了!”他瓮声瓮气地自语,吼得更加卖力。
这时,一处高级和鸣室的门打开,一位身着玄音宗服饰的女修款步走出,她方才以一曲《九天鸾鸣》引动道韵,神魂澄澈,受益匪浅。
听到走廊上此起彼伏的“魔音”,她秀眉微蹙,对身旁的同门轻声道:“师哥,此地道韵虽佳,奈何……群魔乱舞,恐污了吾等耳根。”
她师哥苦笑摇头:“师妹慎言,逍遥城内,众生平等。
有人以吼声炼体,有人以哭声锻魂,皆是大道。
只是……苦了吾等修习正统音律之人。”
真正的“巅峰对决”,发生在一个巨大的公共和鸣区域。
这里是专为喜欢“氛围”或者修炼合击音攻之术的修士准备。
东侧,一位自认歌喉不凡、人称“流云歌仙”的修士,激活了“道音相和”模式,选择了一曲古典仙乐《云水禅心》。
他闭目沉浸,声音清越,试图与道韵共鸣,引得周围几个同样雅好的修士微微颔首。
然而,西侧一位修炼“九幽摄魂音”的枯瘦老者,也同时开腔。
他的声音嘶哑尖锐,如同指甲划过骨片,唱着不知名的招魂曲,阴风阵阵,直接盖过了“流云歌仙”的清越之音。
“流云歌仙”的调子瞬间被带偏,脸色涨红,试图用更高的音调拉回来:“云卷舒呃啊……”
最后一个音直接被老者的“勾魂索”带得拐了个弯,变得不伦不类。
老者见状,嗤笑一声,反而唱得更加凄厉投入。
周围修士们有的忍俊不禁,有的痛苦掩耳,有的则两眼放光,觉得这种“道音碰撞”颇具启发性。
“妙啊!这至阳仙音与至阴鬼啸相互冲击,竟暗合阴阳之道!”一个研究音律理论的修士兴奋地记录着。
“呸!妙什么!我这静心咒都快念成催命符了!”另一个试图借此平复心境的修士几乎崩溃。
顾可心兴致勃勃地走进一个单人和鸣室,她选择了一首节奏明快的古调,准备一展歌喉。
刚开始几句,清脆悦耳,与道韵隐隐相合,她正自得意,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如同破锣敲击、又夹杂着狂放笑声的“高歌”。
“哈哈哈!痛快!这狂啸真解在此地修炼,事半功倍!”
这笑声和吼声如同魔音贯耳,直接打断了顾可心的节奏和感悟,她一个高音没上去,差点噎住,气得她跺了跺脚:“谁啊!这么难听还唱这么大声!”
她试图屏蔽干扰,集中精神,但那魔性的笑声和吼声无孔不入,与道韵混合在一起,让她根本无法静心。
原本期待的悟道之旅,变成了一场忍耐力考验。
大道和鸣阁开放首日,可谓神魔乱舞,魔音贯耳。
修炼狮吼功、莽牛劲的体修觉得这里是天堂,而追求清静雅正的传统音修则如同置身炼狱。
歌神与死歌的较量无处不在,不同的道韵、声波在这奇特的建筑内碰撞、交织,形成了一幅极其混乱又莫名和谐的修炼画卷。
一位灰侍面无表情地穿梭在走廊,不断处理着投诉:“道友,隔音法则已是最强,若无法忍受,建议选择更偏远之和鸣室,或……提升自身心境,兼容并包。”
林逸负手立于逍遥殿高处,神念如水银泻地,自然覆盖着整个大道和鸣阁。
起初,听到那些试图引动道音、却实在不堪入耳的“吟诵”时,他还能保持一丝洞天之主的高深莫测,觉得大道三千,各有其形,倒也有趣。
然而,当那金刚门长老如同洪荒古兽濒死的咆哮、混合着九幽摄魂音刮骨般的尖锐、以及某个角落堪比万魔挠墙的狂笑层层叠加,透过法则屏障隐隐传来时……
林逸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前世也不是没去过ktv,自认也算不上什么歌神,但起码在调上啊!眼下这和鸣阁里的某些动静,简直是对“音律”二字的侮辱,说是魔音灌耳都算褒奖了!
“好家伙……”林逸揉了揉眉心,有些哭笑不得,“我这大道和鸣阁,别最后成了噪音污染源头,把客人都吓跑了。”
他心念微动,识海中逍遥仙府系统瞬间响应。
原本只是为了隔音和防窥探而设的独立和鸣室,其内部的空间法则被悄然调整、加固。
一道道无形的空间壁垒在各个和鸣室之间无声立起,不算是是简单的阻隔,而是将每个和鸣室都彻底纳入了一个微型的、独立循环的子空间之中。
如此一来,任你室内吼声震天、鬼哭狼嚎,只要不出那间屋子,便再不会有一丝杂音泄露出去,影响到隔壁。
做完这一切,林逸才感觉耳根子清静了不少。
他目光扫过阁内,看着那些原本痛苦掩耳的音修们渐渐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开始真正尝试引动道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有点悟道之地的样子嘛。”
就在这时,一道传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委屈和撒娇的意味:“宗主~您是不是偷偷改了规矩?隔壁那个吵死人的破锣嗓子没声儿了!”
是顾可心。
她显然发现了变化。
林逸嘴角微扬,传音回去,带着一丝戏谑:“怎么?可心是觉得太安静了,修炼起来不得劲?”
“才不是呢!”顾可心立刻反驳,声音轻快起来,“这下好了,我终于可以安心练我的《清心莲音咒》了!宗主英明!”
林逸笑了笑,目光再次投向大道和鸣阁。
只见阁内光幕流转,各个和鸣室的门紧闭,再也听不到之前的混乱喧嚣。
虽然可以想象,某些独立空间内恐怕依旧是“群魔乱舞”,但至少,表面上是恢复了“大道希声,和鸣于心”的雅致了。
“总算能清静点了。”林逸低声自语,摇了摇头,将注意力转向了逍遥城内其他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