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大陆,万兽山脉东侧。
昔日青云镇旧址,如今已被一片氤氲灵光与恢宏建筑群取代,霞光万道,瑞气千条。
高悬于云端的“逍遥宗”三字道纹,散发着令人心折的玄妙道韵。
开山收徒的消息早已传遍大陆,这一日,逍遥宗外的广阔平原上,人潮汹涌,喧嚣直上九霄。
剑光、遁光、飞行法宝的光芒如同密集的流星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有身着华服、前呼后拥的世家子弟。有风尘仆仆、眼神锐利的散修老怪。有乘坐庞大飞舟、整队前来的宗门修士。
更有无数怀着鲤鱼跃龙门梦想的凡人少年,在长辈陪同下,跋山涉水而至。
人声鼎沸,如同鼎沸之水。
“快看!那就是云霄龙陨轨?当真如神龙盘踞,气势骇人!”
“听闻那灵寰幻水域乃千年灵液汇聚,若能浸泡一个时辰,抵得上苦修数月!”
“不看资质,只看心性?逍遥宗果真与众不同!”
“轮回木马,幽冥鬼府……这考核内容,闻所未闻,不知是何等玄妙?”
平原上空,一道道由灰色雾气凝聚而成的“灰侍”身影井然矗立,无声无息,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将汹涌的人流疏导成数条井然有序的长龙。
宣导阁主事金三钱,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八卦道袍,立于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嗓门洪亮,蕴含真元,声传数十里:
“肃静!诸位道友、各位青年才俊,请静听考核规则!”
“入我逍遥宗,不论灵根优劣,不究出身来历,唯察修士之本心,问道者之意志!”
“考核共分三关,依次为:轮回旋转木马,观尔百世轮回之本真。幽冥鬼府,验尔直面心魔之胆魄。诸魔鉴心阁,鉴尔驾驭执念之定力!”
“三关皆过者,方可录为外门弟子!”
“考核费用,轮回木马二十灵钱,幽冥鬼府一百五十灵钱,诸魔鉴心阁一百灵钱。
若三关皆过,灵钱如数返还,算是宗门赠予的见面礼!若有一关不过,费用不退,亦算一番历练!”
规则宣布,人群再次哗然。
“三关!竟比传闻还多一关!”
“诸魔鉴心阁?听这名字,似乎与魔道有关?”
“费用不退?逍遥宗还真是……会做生意。”有修士低声嘀咕。
人群中,一名衣衫陈旧、面容坚毅的少年,名为石铁,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
他资质低劣,血仇在身,这“不同资质”的规则,是他唯一的希望。
另一侧,一个看起来憨态可掬的胖修士赵大宝,筑基初期修为,擦着额头的汗,既期待又紧张:“俺老赵就图个乐子,心性应该……还行?”
还有那被护卫簇拥的华服少女,柳家千金,撇着嘴:“装神弄鬼,本小姐倒要看看,这快乐修仙有何门道!”
考核入口处,首席执役柳清瑶素手而立,衣袂飘飘,气质温婉中自有威严。
她声音清越:“考核开始,依序入内。
谨守本心,方得始终。”
第一关,轮回旋转木马。
华服少女率先踏入,木马旋转,道韵流转。
片刻后,她脸色煞白地踉跄而出,眼中傲气尽失,只剩下迷茫与后怕,头也不回地带着护卫离去。
百世轮回,她沉溺的浮华皆成空幻,心性不足,首关即败。
散修赵大宝坐上木马,脸上表情时而紧张,时而傻乐,时而豁达。
下来后,他摸着脑袋:“乖乖,这辈子没这么精彩过,比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还跌宕!” 虽有些晕乎,眼神却还算清明。
少年石铁踏上木马,轮回之中,惨剧屡屡重现,仇恨如焰灼心。
但他每一次都在沉沦边缘,凭借对公道的最后一丝信念挣扎而出。
下马时,他气息微乱,眼神却如历经锤炼的寒铁,更加坚定。
第二关,幽冥鬼府。
阴森入口如同巨兽之口,不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与崩溃的哭喊。
失败者被灰侍送出时,多半神魂不稳,道心受创,狼狈不堪。
赵大宝连滚带爬地出来,道袍湿透,胖脸惨白:“吓、吓死俺了!那无底深渊……那噬魂魔影……哎呦喂!” 虽惊恐万状,但他终究是扛了过来。
石铁踏入鬼府,许久未出。
就在有人以为他失败时,他稳步走出,周身竟隐隐带着一丝斩杀心魔后的锐利杀气,眼神清明依旧。
他将幻境中的恐怖,当成了磨砺意志的刀锋。
第三关,诸魔鉴心阁。
此关最为特殊,由次席执役厉万劫亲自坐镇。
阁楼气息晦暗,隐隐有万魔低语之感。
赵大宝踏入后,阁内光芒闪烁,时而平和,时而紊乱。
半晌,他出来时,脸上多了几分感慨,少了些许浮夸:“原来俺心底那点贪小便宜、怕死偷懒的念头,都被放大看了个遍……惭愧,惭愧。”
算是低空掠过。
轮到石铁,所有人都屏息关注。
他踏入阁内,刹那间,整个诸魔鉴心阁仿佛被引动,暗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隐隐有金铁交鸣、喊杀震天之异象传出!
那是他心中磅礴仇恨与杀意被引动的表征。
外围观望者无不色变。
“好重的煞气!此子杀心如此之重!”
“怕是通不过了,逍遥宗岂会收此等戾气深重之徒?”
厉万劫面无表情,目光如电,穿透阁楼壁垒,直视石铁本心。
他看到,在那滔天仇恨的中央,石铁的意志如同一块顽石,牢牢守住一丝清明,仇恨是动力,而非主宰,复仇是目标,却未被杀戮欲望扭曲。
片刻,异象平息。
石铁稳步走出,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中的仇恨已然内敛,化为更深的坚定。
他向厉万劫的方向微微躬身。
厉万劫冷哼一声,对柳清瑶传音道:“杀意盈胸,却未失本心,仇恨如火,反炼意志。
此子,可塑。”
柳清瑶微微颔首,朗声宣布:“考核结束!通过者,上前!”
通过三关者,仅剩三十余人。
他们脸上带着疲惫,更洋溢着激动与新生般的喜悦。
厉万劫现身,魔威让新弟子们心头一紧。
他指尖灵光闪动,一道道“逍遥灵印”落入通过者眉心。
“灵印乃身份凭证,享设施优惠。
入我宗门,守我规矩,禁私斗,重道心。
违者,严惩不贷!”
夕阳余晖为逍遥宗披上金色外衣。
广场上,成功入门的新弟子们相互结识,兴奋地交流着考核中的惊险体验。
赵大宝拍着石铁的肩膀:“石兄弟,厉害啊!以后咱们就是同门了!” 石铁略显生硬地点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远处高阁,林逸悠闲地倚栏而望,看着这热闹景象,嘴角微扬。
“快乐的种子已经种下,就看能长出怎样的参天大树了。”
收徒盛况,至此方歇。
逍遥宗,迎来了它的第一批新鲜血液。
翌日清晨,逍遥宗内灵气氤氲,带着一丝欢快的气息。
通过考核的新晋弟子们,在灰侍的引导下,怀着好奇与激动的心情,聚集在了新建成的传功阁前。
昨日种种神奇经历尚在脑海盘旋,今日便要正式接触宗门功法,众人无不期待。
苦寂大师早已站在阁前,一袭素色僧袍,面容庄重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身为传功长老,为新弟子启蒙授业是他分内之事,只是……一想到阁内那些玉简的内容,老和尚就感觉自己的禅心有些稳不住。
“阿弥陀佛。”苦寂大师宣了声佛号,将杂念压下,引领着数十名新弟子步入传功阁。
光怪陆离的光架,悬浮的玉简,散发着各异道韵,让弟子们目不暇接。
苦寂大师径直走到一个标注着《基础炼神法木马篇》的光架前,深吸一口气,取下了那枚让他耿耿于怀的玉简。
玉简入手,流光溢彩,似乎在催促着他。
“诸位弟子,”苦寂大师的声音依旧温和,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日低沉了半分,“我宗功法,别辟蹊径,寓道于乐。
今日,便从这《基础炼神法木马篇》开始。”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得更符合传统认知。
“此法……旨在淬炼神魂,凝练意志。
其核心,在于体悟动静相生,周流不息之意。”
苦寂大师努力将概念往大道上靠,“尔等需知,极静之中蕴极动,轮回之间见真如。”
新弟子们听得似懂非懂,但都觉得高深莫测,连那憨厚的赵大宝都挺直了腰板,只有少年石铁微微蹙眉,觉得这描述和那看起来很快活的旋转木马似乎不太搭调。
“理论如此,然我宗重在实践。”
苦寂大师话锋一转,脸上那庄严的慈悲笑容差点没挂住,“故而……老衲需先行示范,尔等稍后需往那轮回旋转木马之上,亲身演练。”
“演练?在旋转木马上?”有弟子小声嘀咕,满脸困惑。
苦寂大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然:“且随老衲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轮回旋转木马前。
华丽的木马正在缓慢旋转,散发着梦幻般的光晕和玄奥的轮回意境。
苦寂大师整理了一下僧袍,在一众弟子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步履沉稳地……踏上了旋转平台。
他并未像寻常游客那样选择一匹木马坐下,而是来到了平台中央较为空旷处。
“看好了。”苦寂大师沉声道,随即,他竟在缓缓旋转的平台中心,缓缓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令所有弟子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苦寂大师双足如同扎根,身形却开始以一种奇异的韵律缓缓……自转起来!
僧袍随着他的转动微微飘荡,与整个木马平台的大旋转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和谐。
他双手合十,宝相庄严,口中似乎还在默念经文,但配合这自转的动作,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至极。
“大、大师这是在做什么?”赵大宝张大了嘴。
石铁眼神锐利,低声道:“莫非……这就是功法所言动静相生?平台为大动,己身为小动,于大动中保持小动的平衡,以此淬炼神魂稳定?”
“石师弟悟性不错。”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只见柳清瑶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附近,正笑吟吟地看着平台上自转的苦寂大师,“此法看似滑稽,实则内藏玄机。
需以自身神魂之力对抗木马旋转带来的轮回意境干扰,保持灵台一点清明不灭,于旋转中体悟我心不动的禅理。
转速越快,对神魂的压迫和淬炼效果越强。”
平台上,苦寂大师的自转速度渐渐加快,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并不轻松。
饶是他修为高深,心境澄澈,在这种环境下主动“自转”,还要抵抗百世轮回意境的侵袭,也是对心神的极大考验。
约莫一炷香后,苦寂大师缓缓停止了自转,身形微晃,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步履略显虚浮地走下了平台。
他的老脸上,不可避免地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不知是运转功法所致,还是单纯的……窘迫。
“阿弥陀佛。”
苦寂大师定了定神,努力维持着高僧风范,“尔等可看清了?此法要点,在于神念集中,引动自身气血神魂,与木马轮回之意相合,却又需保持独立,于动中求静,于转中守一。”
新弟子们面面相觑,有人跃跃欲试,有人面露难色。
赵大宝挠头道:“大师,这……这转起来,会不会晕啊?”
苦寂大师眼角微跳,肃然道:“晕眩,便是神魂受扰之象。
克服它,便是修行之始。
现在,尔等可依次上去尝试,先从慢速开始,感受意境,切勿贪快。”
于是,在清晨的阳光下,逍遥宗的轮回旋转木马上,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数十名新弟子,有的紧紧抱着木马脖子尝试自转,有的学着苦寂大师站在平台中心晃晃悠悠,一个个转得东倒西歪,面色发白,却都咬牙坚持着。
“哎哟……晕死俺了……”赵大宝第一个败下阵来,扶着栏杆干呕。
石铁则紧抿着唇,眼神专注,虽然也转得脸色苍白,却始终在努力调整呼吸和神念,试图找到那“动静相生”的平衡点。
苦寂大师站在一旁,看着这群姿态各异的弟子,听着不时传来的惊呼和干呕声,脸上的红晕始终未能完全消退。
“佛祖恕罪……这传功长老的差事,怕是比老衲想象中……更要历练心性啊。”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远处高台上林逸的眼中。
他满意地点点头,对身旁的柳清瑶笑道:“看,咱们逍遥宗的修炼,多热闹,多快乐!苦寂大师教得多认真!”
柳清瑶看着大师那强自镇定的侧影,忍俊不禁,轻轻点了点头。
林逸斜倚在万法朝宗台边缘的玉栏上,指尖捻着一枚刚从灵食斋取来的、晶莹剔透的“琉璃沁心果”,目光却落在不远处正认真观摩弟子修炼的柳清瑶侧脸上。
阳光洒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泛着温润的光泽,专注的神情显得格外动人。
林逸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般的笑意,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
“清瑶。”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慵懒的磁性。
柳清瑶闻声转头,还未看清,一枚沁凉清甜的果肉已轻轻抵在她唇边。
“尝尝,灵食斋新捣鼓出来的,说是能静心凝神。”林逸笑得人畜无害,眼神清澈。
柳清瑶微微一怔,脸颊瞬间染上薄红,下意识地微微张口,任由他将那枚蕴含着精纯灵气的果肉送入她口中。
指尖不可避免的短暂触碰到了她柔嫩的唇瓣。
那触感一掠而过,带着琉璃果的沁凉和林逸指尖微暖的温度。
柳清瑶只觉得唇边像是被羽毛极轻地扫过,一股微妙的酥麻感直窜心头,让她呼吸一窒,耳根都烫了起来。
然而,罪魁祸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无比自然地收回手,视线已经转向了轮回木马平台上那些转得七歪八扭的新弟子们。
“啧,你看石铁那小子,悟性是真不错,就是绷得太紧了,得学会放松点。”林逸摸着下巴,点评得一本正经,仿佛刚才那个暧昧的小动作只是顺手为之。
柳清瑶口中含着清甜的果肉,却感觉心跳快得不像话,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鼓噪。
她看着林逸线条流畅的侧脸,他专注看着弟子修炼的模样,仿佛刚才那近乎撩拨的触碰只是她的幻觉。
可唇边那残留的、若有似无的触感和温度,却清晰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他是故意的吗?
还是纯粹觉得好玩,顺手喂她一下?
柳清瑶只觉得心湖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荡开,久久无法平息。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暖意。
她努力想将注意力放回弟子们的修炼上,却发现自己神念微澜,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那个一脸“我在认真工作”的家伙。
林逸仿佛浑然不觉,依旧在那里指指点点:“哦豁,赵大宝又转晕了,快扶住栏杆啊傻小子!”
他的语气轻松如常,甚至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笑意。
柳清瑶默默咽下口中的果肉,那清甜此刻竟品出了几分扰乱心神的味道。
她轻轻吸了口气,试图平复有些紊乱的气息,告诉自己要镇定,宗主行事向来天马行空,未必有其他深意。
可那份因他随性之举而漾起的微妙波澜,却已在心底悄然生根,让她这位平日处理事务井井有条的首席执役,第一次在人来人往的宗门广场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方寸微乱”的滋味。
道心通透如她,此刻也难免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窘迫与羞赧,只能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掩饰悄然泛红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