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2日，周五清晨六点。
广州办事处那间八十平米的指挥中心，一夜之间变了个模样。满墙的红黄绿告警地图撤下了，换成了“天网项目圆满成功”的红色横幅；行军床搬走了，摆上了从酒店租来的长条桌和椅子；泡面箱和红牛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果盘、茶点和鲜花。
但空气中还残留着过去的味道——咖啡、香烟、汗水混合的奋斗气息，这是六个月时间沉淀下来的，换多少鲜花都盖不住。
林辰站在指挥中心中央，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深灰色西装——苏晚晴从北京寄来的，附了张纸条：“第一次上台，要体面。”西装很合身，但他不习惯打领带，总觉得勒脖子。
“辰哥，领带歪了。”王哲走过来，他自己也穿了西装，但扣子还是扣错了。
“你扣子也错了。”林辰指了指。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整理。这场景有点滑稽：两个在基站楼顶、工业区厂房、深山老林里摸爬滚打了六个月的技术男，现在要穿西装打领带，像个白领一样上台领奖。
“传真来了！”行政小妹跑进来，手里拿着两张还带着热度的传真纸。
第一张来自华为总部，抬头是任正非的签名：
《关于授予天网项目组“特殊贡献团队”称号及林辰同志“金牌员工”
正文很长，核心就几句话：天网项目超额完成目标，创造了华为重大项目交付的新纪录；项目技术和管理创新成果显着，为公司赢得了重要客户认可；决定授予项目组“特殊贡献团队”称号，奖励200万元；授予项目经理林辰“金牌员工”荣誉——这是华为员工最高荣誉，每年全公司不超过十人获得。
传真最后一行字特别标注：“任正非总裁将于7月5日亲赴广州，为获奖团队颁奖。”
《关于天网项目圆满成功及召开全省总结表彰大会的通知》
通知决定：7月10日在广州中山纪念堂召开全省总结表彰大会，邀请天网项目组全体成员参加；授予项目组“卓越合作伙伴”称号；奖励100万元；同时，广东移动将正式启动天网平台全省运维移交工作，并计划向集团公司推荐，在全国推广。
“两百万加一百万”周峰凑过来看，嘴里的烟差点掉地上，“三百万奖金？咱们这一百二十人，人均两万五？1999年的两万五？”
“不是人均，”行政小妹小声说，“文件说了，奖金分配方案由项目组自行制定，报公司批准。”
“那更得好好分，”张涛推了推眼镜，“按贡献大小，不能搞平均主义。”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林辰把传真纸放在桌上，“现在的问题是：任总五号来，移动十号开会。我们要在两场大会之间，完成三件事。”
他走到白板前——这块白板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但今天又挂出来了：
写完后，林辰转身：“五天时间，三件事。各小组领任务，开始干。”
“辰哥，”小李举手，“那那咱们还穿这身西装干活吗？”
会议室里爆发出笑声。是啊，穿着西装打领带，怎么爬机柜？怎么敲代码？怎么写材料？
“干活的时候换工装，重要场合穿西装，”林辰自己也笑了，“这叫‘能文能武，能上能下’。”
7月5日，周一上午九点。
广州白天鹅宾馆国际会议厅，能容纳三百人的会场座无虚席。华为广东代表处所有员工、天网项目组全体成员、还有从深圳总部赶来的各部门负责人，把会场挤得满满当当。
主席台上，红色背景板上写着金色大字：“华为天网项目总结表彰大会”。背景板前，任正非坐在正中，左边是李一男，右边是郑宝用。三人都穿着白衬衫——华为高层的标志性打扮，朴素但气场强大。
林辰坐在第一排，手心出汗。西装熨过了，领带打正了，头发也用发胶固定了，但他还是紧张。不是紧张见任正非——六个月里他见过任总三次，都是在关键时刻的电话里；而是紧张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接受华为最高荣誉。
“同志们，大家上午好。”任正非开口，没有用麦克风，但声音清晰有力，“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一个特殊的会议。说特殊，是因为我们要表彰的，不是某个销售明星签了个大单，不是某个研发团队推出了新产品，而是一个项目团队，用六个月时间，完成了一件很多人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会场：“天网项目，一万两千个基站，六个月。这是什么概念？意味着每天要完成667个站的部署，意味着要把一个创新的技术方案，从试点推广到全省，意味着要协调二十一个地市、四个设备厂商、几百号人。在项目启动时，很多人都说：不可能。但今天，他们做到了。”
掌声响起。热烈，真诚。
任正非抬手示意安静：“为什么能做到？我总结了三点。
第一，有正确的技术方向。天网项目的核心是‘智能优化’，这是通信网络发展的必然趋势。林辰和他的团队，抓住了这个趋势。
第二，有拼搏的团队精神。六个月，一百二十人，没有节假日，没有八小时工作制，只有使命必达。
第三，有客户至上的理念。他们做的不是闭门造车，是深入现场，解决客户真实痛点。”
他看向林辰：“林辰，你上来。”
林辰站起来，腿有点软。他走到台上，站在任正非面前。
“六个月，瘦了十五斤吧？”任正非突然问。
“呃十七斤。”林辰老实回答。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
“十七斤，”任正非点头，“这十七斤肉，化成了广东一万两千个基站的智能优化，化成了千万用户更清晰的通话，化成了华为在客户心中的口碑。值。”
他从李一男手里接过一个红色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金牌——真的金牌，999足金，半个手掌大小，正面刻着华为的logo和“金牌员工”四个字，背面刻着“1999年度”和“林辰”。
“这是华为‘金牌员工’奖章，”任正非把盒子递给林辰，“全公司八万人，每年不超过十个人能获得。你，是今年第一个。”
林辰接过盒子，手在抖。金牌很沉，至少二两。
“谢谢任总，谢谢公司。”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不要谢我，是你自己挣来的，”任正非拍拍他的肩膀，“但我提醒你：金牌不是终点，是新的起点。接下来，你要带领团队，把天网模式推广到全国。任务更重，责任更大。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林辰挺直腰板。
“好，”任正非转向台下，“现在，我宣布：任命林辰为‘全国智能网络优化推广项目’总负责人，直接向我汇报。项目组编制三百人，预算五千万元。目标：两年内，在全国三十一个省区市，推广天网平台。”
台下哗然。直接向任总汇报？三百人编制？五千万预算？这规格，在华为历史上都罕见。
林辰也愣住了。他知道项目会推广，但没想到规模这么大，速度这么快。
“另外，”任正非继续说，“天网项目原团队核心成员：周峰、张涛、王哲、刘博，全部晋升两级，担任新项目核心负责人。其他成员，根据贡献，分别晋升或调岗到重要岗位。具体方案，由林辰拟定，报公司批准。”
更大的掌声，夹杂着欢呼。
表彰环节继续。
周峰、张涛、王哲、刘博依次上台，接受“杰出贡献奖”。
小李作为新人代表，获得“优秀新人奖”。
当小李从李一男手里接过证书时，哭了——六个月前，他还在走廊里哭自己太笨；六个月后，他站在华为最高领奖台上。
颁奖结束，任正非说：“最后，我想请林辰说几句。不是正式发言，就是聊聊这六个月，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话筒递到林辰手里。他看着台下三百双眼睛，深吸一口气。
“其实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开口，“就是一群人，为了一个目标，拼命干。”
台下安静。
“我记得项目启动那天，我们五个人，在十五平米的办公室里，看着广东地图发愁。一万两千个站，六个月，怎么算都算不过来。周峰说：‘算不过来就不算了，干就是了。’”
周峰在台下咧嘴笑。
“我记得第一个月，我们完成了五百个站，高兴得像个孩子。但第二个月任务翻倍，一千个站，大家又开始发愁。张涛说：‘数学上不可能，但现实中可以。’”
张涛推了推眼镜，眼眶有点红。
“我记得台风‘海燕’那次，刘博带着人去湛江保基站，差点回不来。回来后他说：‘基站保住了，值。’”
刘博低下头，但手在膝盖上握紧了。
“我记得春节，王哲带着十五个人留守，吃泡面看春晚。王哲说：‘咱们让千万家庭拜年电话更清晰，这年过得值。’”
王哲抹了抹眼睛。
“我记得四月冲刺，小李累倒了，打完针又回来。他说：‘师傅，我不能拖后腿。’”
小李哭出声了。
“就是这样，”林辰声音有些抖，“没什么惊天动地，就是日复一日的坚持，就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解决，就是一个站一个站地部署。累了，互相打气；难了，一起想办法；成了，一起庆祝；败了还好，我们没败过。”
他顿了顿：“任总问我瘦了多少斤，我说十七斤。但我想说：这十七斤，不是我一个人瘦的。是我们团队，每个人，都瘦了。周峰瘦了二十斤，张涛瘦了十五斤，王哲瘦了十八斤，刘博刘博好像没瘦，但他白头发多了。”
台下响起含泪的笑声。
“所以，这个金牌，”林辰举起金牌，“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们团队一百二十个人的。我只是代表大家，站在这里。真正的荣耀，属于每一个在基站楼顶流过汗的兄弟，属于每一个在机房熬过夜的姐妹，属于每一个支持我们的家人。”
掌声雷动。很多人哭了。
任正非站起来，带头鼓掌。李一男、郑宝用，所有高层都站起来鼓掌。
那一刻，林辰知道：这六个月，值了。
表彰大会后，任正非没有立即离开。他把林辰叫到宾馆的小会议室，说要“随便聊聊”。
会议室里只有两个人，桌上摆着两碗云吞面——任正非让秘书从外面买的，说是“广州特色，尝尝”。
“坐，边吃边聊。”任正非自己先动筷子。
林辰有点拘谨。和任正非单独吃云吞面，这场景太不真实了。
“放松点，”任正非笑，“我也是技术出身，知道搞技术的人不喜欢那些虚的。咱们就聊聊技术，聊聊未来。”
他吃了口面，问：“天网平台最核心的创新是什么？”
林辰想了想：“不是某个具体技术，是方法论。我们把网络优化从‘经验驱动’变成‘数据驱动’，从‘人工操作’变成‘智能闭环’。这才是根本性的改变。”
“对，方法论，”任正非点头，“华为做了十几年通信，从代理交换机做到自主研发，我最大的体会就是：产品可以模仿，技术可以追赶，但方法论是核心竞争力。天网项目，你们形成了一套可复制的方法论，这比完成一万两千个站更重要。”
他顿了顿：“所以全国推广，我不要求你照搬广东模式。每个省情况不一样，要因地制宜。但方法论要复制：深入调研、抓住痛点、创新方案、快速迭代、持续优化。这五步，走到哪都适用。”
“明白。”林辰记在心里。
“第二件事，”任正非放下筷子，“团队建设。你现在是三百人团队的负责人了，和之前一百二十人不一样。管一百二十人，你可以靠个人魅力、兄弟感情；管三百人，要靠制度、靠文化、靠体系。你要完成从技术专家到管理者的转变。”
“我正在学习。”林辰实话实说。
“不用急，慢慢来。但有一点要记住：带团队，要公平，也要有区别。对拼命干的，要给足回报；对混日子的，要坚决清理。华为不养闲人。”
“明白。”
“第三件事，”任正非看着林辰，“个人生活。听说你女朋友在北京？异地恋不容易。全国推广要经常出差，可能更顾不上。要处理好工作和生活的关系。华为提倡奋斗，但不提倡牺牲家庭。该结婚结婚，该安家安家，公司支持。”
这话说得林辰心里一暖：“谢谢任总关心。”
“不是关心，是经验，”任正非说，“我年轻时也拼命，但现在回头看，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回不来了。平衡，是门艺术。”
两人又聊了半小时，从技术到管理，从公司战略到个人发展。任正非没有说教，就是聊天，但每句话都让林辰受益匪浅。
临走时，任正非说：“林辰，你今年二十四岁吧？”
“二十五了。”
“二十五，金牌员工，三百人团队负责人，”任正非拍拍他的肩膀，“前途无量。但记住：荣耀越大，责任越大。脚踏实地，别飘。”
“一定。”
走出宾馆，广州的午后阳光很烈。林辰握着手里的金牌盒子，沉甸甸的，像这六个月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