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安静得可怕。
顾瑜脸上的得意和幸福还未完全褪去，就那么僵在了那里。他缓缓地，一帧一帧地转过头，看向沈砚书，眼神里充满了“你再说一遍”的控诉。
沈砚书面色如常，甚至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在‘蜂巢’系统进入可量产阶段之前，‘饕餮’二代的研发工作，将无限期搁置。”
“轰——”
顾瑜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炸弹。
这颗炸弹将他刚刚因为美食而建立起来的快乐天堂炸得粉碎。
他从椅子上猛地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差点把身后的椅子带翻。
“沈砚书！”一声悲愤的呐喊响彻实验室。
“你这个没有感情的科研机器！”
他伸出一根微微颤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那个面色平静的罪魁祸首。
“你这个冷酷无情的魔鬼！”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与不敢置信。
“你居然拿我的‘饕餮’威胁我？”
顾瑜痛心疾首，仿佛心脏被狠狠地捅了一刀。
“你这是在扼杀我的梦想！”
“你这是在摧毁我的幸福！”
“你这是在无情地践踏我们之间那比钻石还要纯洁的战友情！”
他痛心疾首地指着沈砚书，仿佛在控诉一个负心汉：“我把你当兄弟，当知己，当并肩作战的伙伴。”
“你居然想当我老板？还是个拖欠核心福利，动辄用员工梦想来要挟员工的黑心老板！”
“我为你解决了多少世纪难题？那个‘糖醋里脊’的耦合算法，够别的科学家拿十个星际最高科学奖了吧？”
“那个‘天妇罗脆皮’的斥力场模型，够军工部那些虫研究一百年了吧？”
“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我的心，哇凉哇凉的！”
顾瑜捂住胸口，脸上是世界名画般的痛苦表情。
沈砚书靠在控制台上，双臂环胸，冷静地看着他表演。直到顾瑜的控诉告一段落，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第一，这不是威胁，是资源置换。你需要我的工程能力与实验室资源，来实现你的终极美食自由。”
“我需要你的理论支持与天才直觉，来完成陛下的项目。”
“我们各取所需，这很公平。”
沈砚书微微抬起眼皮，视线带着一丝凉意。
“第二，我们的友情，在你试图把沾满薯片碎屑的爪子伸向我的主控光屏时，就已经受到了第一次严峻的考验。”
“在你把天妇罗的酱汁滴到能量分析仪的底座上时，它受到了第二次。”
“在你一边吃着布丁一边对量子纠缠模拟器指手画脚时，它已经摇摇欲坠。”
顾瑜瞬间噎住，那股悲愤的气焰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这混蛋的逻辑链条清晰得让他无法反驳。更可怕的是，根据他对沈砚书性格的了解，这家伙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出。
他真的会无限期推迟“饕餮”二代的研发。
他垂头丧气地瘫在椅子上，用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空掉的蛋糕碟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充满了委屈。
“这不是偷懒，这不是消极怠工，这是科学问题。”
“哦？”
沈砚书终于将视线从光屏上完全移开，第一次正眼落到他身上。
他微微挑眉，示意顾瑜继续说下去。
“这是一种感觉，你懂吗？感觉！”
一提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顾瑜仿佛又活了过来，瞬间来了精神。
他坐直身体，双手开始在空中不停地比划，试图将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描述出来。
“我的那些想法，就像我们种花家菜谱里的最高指示：‘盐少许，糖适量，生抽两勺，老抽半勺’。”
“我能凭着这种模糊的感觉，在脑子里做出一道绝世美味。”
“但你现在，非要让我把‘少许’和‘适量’精确到零点零一克。”
“我怎么知道那个‘少许’到底是多少克？是根据今天的空气湿度，还是根据食材的产地来调整？”
“还有火候，什么是大火爆炒，什么是小火慢炖？火力要开到几档？翻炒要几次？每次的角度是多少？”
“这些都是刻在dna里的感觉啊！”
他越说越激动，直接站了起来。
“我组装初代‘蜂巢’，靠的就是这种‘厨师的直觉’。”
“我知道能量流在这里会‘烫’，就像油温太高，菜会焦，所以我得给它加个‘锅盖’降降温。”
“我知道信息流在那边会‘打结’，就像没和开的面疙瘩，所以我得用‘梳子’，也就是我的精神力，温柔地把它梳理顺畅。”
“这些东西，都是基于我对我家伊兰塞尔那台宝贝机甲的深度了解。”
“是我和他进行了好多次模拟对战后，才形成的肌肉记忆和战斗直觉。”
“他的机甲哪个零件有轻微的磨损，哪个传导线路的效率会降低百分之零点三，我闭着眼睛都知道。”
“我的设计，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私房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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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让我把这道包含了爱与灵魂的私房菜，画成标准的工程图纸，做成任何虫都能复制的流水线快餐？”
顾瑜摊开双手，表情又是无奈又是崩溃。
“你为难我，就是在为难科学，在侮辱艺术！”
“我能告诉你‘糖醋里脊’最终要呈现出酸甜的口感，这是理论。”
“但我没办法给你一份保证任何虫都能做出国宴水平的标准化流程单，这是实践的艺术。”
“我不是不想干，我是真的不行。”
顾瑜的肩膀彻底垮了下来，刚刚挺起的胸膛也缩了回去，整只虫都写满了颓丧和自我怀疑。
“我的脑子，跟你们这些严谨的、逻辑至上的科学家的构造，根本就不一样。”
“你让我凭感觉，天马行空地给你提供思路，或者给我一堆零件让我自己组装个东西出来，绝对没问题。”
“但你让我坐在那里，画那些精细到纳米级别，每一个转角都要标注曲率半径的工程图纸，还要制定什么该死的标准生产流程……”
“那还不如直接干掉我。”
顾瑜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整个虫缩成了一小团。
“我已经是个废虫了。”
他用一种生无可恋的语气，幽幽地宣告。
“没有‘饕餮’二代的虫生，是灰暗的，是毫无意义的。”
“我的美食梦想破碎了，我的虫生失去了光。”
沈砚书看着他这副耍赖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出言讽刺，也没有催促。
他知道，这一次，顾瑜没有撒谎，更不是在演戏。
这家伙的思维模式，确实异于常人，甚至可以说，异于他所见过的任何智慧生物。
那是一个充满了直觉、灵感和跳跃性联想的混沌宇宙。
让他去干那种规规矩矩、条条框框的工程制图工作，效率可能真的比找个刚毕业的军校实习生还要低。
这无关于智商，而是思维的底层架构完全不同。
强扭的瓜不甜。
这个道理，沈砚书比谁都懂。
但这个瓜，这个关乎帝国未来战局，关乎无数军雌性命的瓜，不扭不行。
他看着地板上那只自怨自艾的“废虫”，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寻找新的解决方案。
强迫他去画图，是下下策。
那么，能不能创造一个环境，让他能够将那种“感觉”输出出来？
就像他描述的“做菜”。
厨师不需要懂化学分子式，但他需要一个能让他施展厨艺的厨房。
或许，自己需要做的，不是逼着厨师去写论文。
而是为他打造一个全世界最顶级的、智能化的厨房。
一个能够实时记录他每一次颠勺的角度、每一次放盐的份量、每一秒火候变化的厨房。
自己，可以成为那个“厨房”的控制系统。
成为那个将“盐少许”翻译成“375克”，将“小火慢煨”翻译成“200瓦功率持续加热32分钟”的翻译器。
一个全新的、疯狂的合作模式，在沈砚书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你不需要画图。”沈砚书忽然开口。
“嗯？”顾瑜抬起头，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困惑。
“你也不需要制定流程。”沈砚书继续说，“你只需要做你最擅长的事。”
“我最擅长的事？”顾瑜眨了眨眼，“吃饭？”
沈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