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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丹诏遥寄诲儿笺(1 / 1)

董婉清很快就帮助物色到一个新学徒,叫泽生,不到10岁。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父亲病故,母亲改嫁广东,爷爷奶奶带着,现已无力抚养。但小孩看着也实在,能吃苦。从现在开始跟着学,应该能成有用之人。

桂生看到泽生,也是十分高兴地带着。那么多年了,终于有了一个师弟。

傅鉴飞和桂生说了,药铺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不想走,都可以留下来做。如果去福州学医,也要一大笔钱。现在要筹集,还是有些困难。不如边做边学,有空去天主堂的柯林斯那儿,打打基础也是可以的。桂生自然满口答应。自己也不是傅鉴飞的亲儿子,让他承担学费自然不现实。傅鉴飞其实不知道,过了没多久,桂生有自己的想法了。

民国十四年(1925)的闽西,连老天爷都吝啬得露出了焦黄的脾性。自春徂夏,天上悬着的那个毒日头,白惨惨,无遮无拦,将武所县城周遭山野的绿意一寸寸炙烤成枯槁的焦黄。龟裂的田土张着绝望的阔口,像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嘴。通往汀州府的官道上,浮尘积了老厚,骡马走过,腾起的烟尘半晌不落,呛得人喉咙发紧。县城里,连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都冒了青苔,水位一日低过一日,打上来的水,浑浊得映不出人影。

济仁堂门前的青石台阶,被这干旱磨得发白,只剩下几道模糊的深痕,那是往年雨水冲刷的印记。药铺里,那股萦绕了几十年、本该厚实浓郁的药香,在这苦夏里也变得稀薄飘忽,混着挥之不去的焦土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病恹恹的汗味。高大的药柜格子,许多已见了底,露出木头的本色。一些装着寻常草药的抽屉,也只剩浅浅一层。傅鉴飞穿着半旧的杭纺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他站在药柜前,指尖滑过一个空了大半的抽屉,里面孤零零躺着几片干枯的陈皮,散发着最后一缕微弱的辛香。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合上抽屉,那点微香也被关在了里面。柜台上摊开的一本蓝皮账簿,密密麻麻记录着的,不再是往日里收支的银钱数目,而是一行行刺眼的“欠”字。

“老爷,”一声带着浓浓忧虑的声音响起。董婉清端着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薄粥过来。她将碗放在柜台上,手在腰间的围裙上局促地擦了擦,目光扫过空荡的药柜,眉头皱得更紧,眼角的纹路深得像刀刻,“善庆的信……又该寄钱去了吧?这青黄不接的当口,米价一天一个样,油盐酱醋哪样不贵?一管颜料,抵得上几担救命粮啊!”她的话音不高,一字一句却像小锤子,敲在傅鉴飞心上,也敲在药铺的空气里,带着客家妇人特有的、被生活重担压出的粗糙和直白。

傅鉴飞没应声,目光落在柜台一角那封厚厚的信上。信封已经有些旧了,边缘起了毛,上面的字迹却劲秀灵动,是善庆写自数百里之外的诏安。他拿起信,指尖能感受到里面纸张的厚度。还没拆开,他眼前仿佛已看到那个三年前背着小小画箱、带着无限憧憬离家远行的少年身影。

“阿爸膝下敬启者,”善庆的笔墨在粗糙的信纸上铺陈开来,字里行间跳跃着无法抑制的兴奋,“儿连日临池,手追心摹,不敢懈怠半分。直至昨日,得蒙镜湖恩师慨然,开启藏箧,取出其视若性命之宝卷——唐人吴道子《八十七神仙卷》摹本真迹,置于儿前!展卷刹那,如同推开天门,仙气氤氲,扑面而来。八十七位列位仙真,霓裳羽衣,御风而行于云端,其姿仪之端严华贵,其行列之逶迤浩荡,几疑非是人间笔墨所能描画,直如天阙仙班降临凡尘!”

傅鉴飞捧着信纸的手微微颤动。他不是丹青中人,不懂那些精妙的笔法线条,但儿子文字里透出的那股近乎朝圣的虔诚与狂喜,像一股滚烫的溪流,猛地撞开了他心头因连年干旱、药柜空荡、时局纷乱而积压的重重阴霾。他仿佛看到儿子在诏安那座以书画闻名的古城里,在那位严厉又慈蔼的镜湖先生画室中,于万籁俱寂的深夜,凑近摇曳的灯烛,屏住呼吸,一笔一画地追摹着画圣吴道子的千年神韵。那专注的侧脸,定然像极了年轻时的董婉清,映着纸上的神仙气象,闪闪发亮。

“……恩师立于儿侧,时时点拨。言道:‘画道至境,在传神,在气韵生动。观此卷,衣袂迎风,飘带当空,非止于形似,更在其下笔如刀,如屋漏痕,如锥画沙,气脉连绵,骨力洞达!善庆吾徒,当细味其中生生不息之‘气’,此乃我华夏画魂之根本!’ 阿爸,儿每落一笔,皆觉心神激荡,如受醍醐。昔日所习,不过九牛之一毛。儿于此道,路漫漫其修远,然其味愈深,愈觉难以自拔,誓将穷毕生心血求索之!”

傅鉴飞的手指在信纸上 “气脉连绵”、“画魂之根本” 几个字上反复摩挲。他深谙医道,深知人体经络气血运行之理,这“气脉”二字,儿子用在画上,竟莫名地贴合了他心中对生命流转、天地万物生息的理解。一种复杂的情感在胸腔里涌动升腾,沉甸甸的,是骄傲,是欣慰,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在这样一个人命如草芥、饿殍时有所见的年景里,儿子执拗地追寻着那虚幻又永恒的美,这勇气本身,就带着一种悲壮的意味。他抬头,目光穿过药铺敞开的门板,望向门外白得晃眼的街道,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乡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影子短小地趴在滚烫的地皮上。善庆笔下那衣袂飘飘、仙气缭绕的神仙行列,与眼前这满目疮痍的景象,隔着血与火、生与死的鸿沟。

“又在看那败家子的信?”董婉清的声音打破了傅鉴飞的出神。她手里拿着一个瘪瘪的粗布钱袋,里面几块碎银和铜板叮当作响,声音远不如从前药铺生意兴旺时那般厚实,“钱,就这些了。这个月,李三瘸家的药钱还欠着,西街王婆抓药也只给了半份钱。铺子里连最寻常的甘草、麦冬都快断了货。”她把钱袋搁在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像是生活的重锤落地,“善庆倒好,在山高皇帝远的诏安,不愁吃不愁穿,只顾着他那些神仙画儿!那丹诏是流金淌银的福地洞天不成?买颜料的钱,够我们换回三担救命粮了!‘耕田要粪,画画要本’,老祖宗的话,他是一句没听进耳朵里去。”她的话语里满是现实的焦虑,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压着生计的重担。

傅鉴飞默默拿起钱袋掂了掂,分量轻得让他心里发沉。他走到靠墙的八仙桌边坐下,桌上已备好了砚台。他取过一支用了多年、笔锋已显颓态的旧狼毫,在墨池里缓缓舔着墨。墨是新磨的,磨得薄,颜色有些发灰,带着一股粗砺的松烟味。董婉清立在旁边,看着丈夫提笔准备写回信,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药柜边,拿起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本已纤尘不染的柜面,那动作里带着一股无声的怨怼和无奈。

笔锋落在微黄的毛边信纸上,一撇一捺,都显得格外凝重。

“善庆吾儿如晤:”傅鉴飞写道,字迹端稳,力透纸背,“汝来信已展读数遍,字里行间,欣慰之情,难以尽述。汝醉心绘事,孜孜矻矻,求索于古人堂奥,志气可嘉。镜湖先生乃闽地丹青名宿,能得其青眼,授以真传,此汝之莫大福缘。吴道子画圣遗泽,非凡品也。汝既得睹《八十七神仙卷》之神采,当如汝师所言,深味其‘气脉’‘骨力’之真髓,以心追摹,方不负此机缘。”

他写到这里,笔顿了一下。窗外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声变了调的惊呼和粗野的喝骂。

傅鉴飞笔尖悬在空中,一滴浓墨落下,在“机”字旁洇开一小团黑晕。他侧耳倾听片刻,那喧闹声又渐渐远去,不知是哪路兵痞又在滋扰。他定了定神,吸了口气,笔锋重又落下。

“……近岁闽西,天灾频仍,自春徂夏,亢旱无雨,田畴龟裂,溪流几竭。禾苗枯焦,秋收无望,乡民枵腹待毙者日众。兼之时局蜩螗,兵戈不息,南北烽烟未靖,八闽之地,亦非净土。各处‘保安队’名号林立,实则与匪无异,征粮勒饷,如狼似虎。武所县城,昼闭夜惊,居民惶惶,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吾‘济仁堂’亦备尝艰辛,药源几断,柜中空悬,病患虽众,赊欠日多……生计之艰,实难为外人道也。”

写到此处,傅鉴飞搁下笔,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药柜和妻子董婉清微驼着背、在柜台后默默整理所剩无几药材的身影。那背影写满了生活的重压和无声的埋怨。他心头一紧,一种强烈的愧疚感涌上来。他重新蘸墨,笔下的字迹更添了几分沉郁,却也更加坚定:

“……然,纵困顿至此,汝求学之资,为父必当竭力筹措,断不致令汝于丹青之道,因困窘而中辍。汝母婉清,贤淑持家,日夜操劳,偶有微词,实为生计所迫,爱汝心切,其情可悯,汝当深体谅之。万不可因此心生芥蒂。汝母尝言:‘画眉画肉难画骨’,此乃乡间俚语,亦含朴理。汝习画,在精进技艺,更在涵养风骨。风骨者,非仅笔下之形,亦乃立身处世之根基。乱世浮生,此等追寻,看似无用,实为心中一片净土。望汝朝夕惕厉,勿懈勿怠,不负韶华,亦不负汝师之厚望。家中一切,自有为父担待,勿念。惟望汝在外,善自珍摄,保重身体为要。”

他写罢,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积郁的块垒也吐出了几分。他将信纸小心吹干,折叠好,放入新的信封。董婉清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边,默默递过来一杯茶。傅鉴飞看着她疲惫却带着一丝柔和下来的眼神,心头微暖。

这时,门板咣当一声响,学徒桂生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肩上还搭着个瘪塌塌的粗布褡裢,脸上却挂着少见的光彩,额角汗珠在日头映照下亮晶晶的。他顾不得擦汗,一双眼睛亮得灼人,声音带着喘息的兴奋:“师傅!师傅!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傅鉴飞和董婉清都抬起头来看着他。桂生用力咽了口唾沫,声音拔得更高:“我刚从陈老爷府上送药回来!陈老爷……陈老爷亲口对我说的!他老人家说,听闻善庆阿哥在诏安得镜湖先生真传,画艺大进,名声都传到咱们武所来了!”他激动地搓着手,几乎要跳起来,“陈老爷当下就拍板,说只要是善庆阿哥亲笔的花鸟或者山水,不拘尺幅,他老人家都愿意出高价收藏!价钱……价钱好商量!顶得上咱们药铺大半年的进项!还说,若是人物,只要画得好,价钱还能翻番!”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像一块巨石投入沉寂的死水。董婉清手里的药戥子“啪嗒”一声掉在柜台上,几粒干瘪的枸杞撒了出来。她忘了去捡,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桂生,声音都有些变调:“陈老爷……真这么讲?顶我们大半年进项?”她脑子里飞快盘算着,那笔钱能买多少石米,能添多少味紧俏药材,能把药柜的哪几层重新填满,甚至……能给善庆寄去多久的、不必再听他阿妈唠叨的颜料钱。巨大的、带着铜钱味儿的喜悦瞬间冲垮了之前的怨怼,在她脸上绽开一朵难以置信又实实在在的笑纹。

傅鉴飞则显得冷静许多。桂生带来的消息固然惊人,但他更敏锐地捕捉到桂生话里“名声都传到咱们武所来了”这句。善庆在诏安学画不过三年,即便有名师指点,画艺精进,其“名声”如何能轻易越过数百里山路传到这闭塞的武所县城?况且陈家是武所首富,陈老爷更是出了名的精明算计、附庸风雅之人,这突如其来的高价购画……傅鉴飞端起桌上那碗水,慢慢喝了一口,微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让他的思绪清晰了些。他放下碗,目光沉静地看向桂生:“桂生,陈老爷还说了什么?他是如何知道善庆在学画且画艺大进的?可曾提到是谁引荐或传的话?”

桂生被问得一愣,脸上的兴奋劲儿凝固了,挠了挠头:“这个……陈老爷好像就随口提了一句,说也是听人说起……好像是……是城里兴隆茶庄的朱掌柜?还是哪家布店的东家?我也没听真着……光顾着高兴了。”他仔细回想,又不太确定地补充,“陈老爷意思很明白,只要画,价钱绝不让咱吃亏!还说……还说眼下这世道,手里攥着现钱不如攥着真东西,名家字画,比袁大头还实在!”

后半句倒是像陈老爷那等商贾的口吻。傅鉴飞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这突如其来的“赏识”,总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然而,桂生脸上那纯粹的兴奋和董婉清眼中燃起的希望之光,又让他无法说出泼冷水的话。何况,无论动机如何,这确乎是解决眼下药铺困窘、支持善庆继续学业的一条实实在在的出路。他沉吟片刻,道:“此事……容我再想想。桂生,你先去把后院那几簸箩新晒的草药收了,仔细点,别沾了露气。”

桂生响亮地应了一声,脸上的喜色依旧藏不住,脚步轻快地朝后门去了。董婉清捡起掉落的药戥子和枸杞,再看傅鉴飞时,眼神已大不相同,带着一种热切的期盼:“老爷,这……这可是老天开眼了!善庆的画要真能值这么多钱,那孩子的心思没白花!你快给善庆写信,告诉他这事!让他好好画一幅!挑他最拿手的……”

她的话音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林蕴芝从后堂掀帘走了进来。她显然已经听到了前厅的对话,脸上并没有董婉清那种乍富般的欢喜,只是带着淡淡的、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手里拿着一卷轻薄的旧纸,走到傅鉴飞身边,轻轻展开在柜台上。

那是一幅孩童的画。墨色因年久而有些晦暗,纸张边缘也已磨损发黄。画面稚拙:几根如炭条般粗壮的墨线横竖撇捺地扭在一起,勉强能看出是一座歪斜的小山,山脚下用浓得化不开的靛蓝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圈,大概是池塘,池边趴着一只奇形怪状、四肢像是竹签子的东西,用两点墨算是眼睛——或许是一只青蛙?在“山”和“青蛙”旁,用朱砂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阿爸采药,我捉蛤蟆”。字迹笨拙得可爱,每个字都像在用尽全力站稳。

“这是善庆……五岁那年画的吧?”傅鉴飞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粗糙的纸面,指尖能感受到纸背墨汁渗透的微微凸起。他记得那个春日午后,他背着药篓,牵着小小的善庆在山溪边寻草药。自己低头去挖一株七叶胆时,那孩子就蹲在水边,捡了块石头片在泥地上涂抹,回来时裤脚湿了大半,举着这张沾了泥点的纸献宝一样给他看。他当时说了什么?似乎笑着夸了一句“蛤蟆画得像”,顺手就把这涂鸦夹在了书案上的一本药书里,没想到蕴芝竟一直收着。

林蕴芝的目光温柔地流连在那稚嫩的墨线和色块上,指尖极轻地触碰着那只“蛤蟆”的两点眼睛,嘴角漾开一丝浅浅的笑意,那笑意里盛满了遥远的、带着青草和溪水气息的回忆。“是啊,”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画上的笨拙生灵,“那时他抓了只真青蛙,非要养在墨盒里,吓得婉清姐直跳脚。”她的手指离开画面,抬起眼,看向傅鉴飞,眼眸深处不再是方才的追忆,而是一种洞悉世事的澄澈与沉重,“你看,他自小就喜欢,逮着什么,就想把它画下来。那眼神,跟临摹《八十七神仙卷》时写信回来描述的,一模一样。都是光。”

她的目光转向门外惨白刺眼的街道,烈日将坑洼不平的土路晒得扭曲蒸腾,几个背着破包袱、拖家带口的路人影子被拉得细长扭曲。“鉴飞,”她转回头,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像玉珠落在瓷盘上,“这世道,刀兵、饥馑、横死……像没有尽头的黑夜。

美,是药。不是救命的药,是救心的药。

善庆在画里找的,是那道光。他的画若真能换钱,那是好事。但无论如何,他画的不是钱,是心。”她顿了顿,眼神坚定,“告诉他,画下去。”

林蕴芝这近乎耳语的几句话,像带着温度的泉流,无声地淌过傅鉴飞因生计愁烦而焦灼的心田。他目光再次落回桌上那幅稚拙的童年涂鸦,那歪扭的线条和不成比例的青蛙,此刻却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生命力。是啊,那笨拙的笔触里,跳动着的是孩子眼中纯粹的好奇与欢喜。这种欢喜,与他在诊脉问病、探究医理时的专注沉醉,何其相似?都是对生命、对世间万物运转之理的热爱与执着。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浑浊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苦旱的焦味,但他胸中的郁结似乎松动了不少。他重新提起笔,在尚未封口的给善庆的回信末尾,用力地添上几行字:

“另:吾儿画艺精进之名,已闻于桑梓。城西首富陈公,雅好丹青,闻汝得镜湖先生真传,特示亲善之意,言若得汝花鸟或山水小品,愿以重金相酬。此或可暂解汝研学之资匮。然,为父寄言:画由心生,价由人定。汝当持守本心,勿为阿堵物移其志。画中之‘气’,画中之‘神’,方为根本。世间万物,皆有其道。医者之道,在调和阴阳;画者之道,在绘写性灵。道虽殊途,其致一也。望汝深味之,笔下自有万千丘壑、不尽生机。”

看着墨迹渐干,傅鉴飞将这封信与之前写好的那封仔细叠在一起,放入同一个厚实的信封内,封口处用浆糊粘得严严实实。他将信封郑重地交给桂生:“明日一早,趁凉快,送到邮政代办所去。寄快信。”桂生双手接过,用力点头:“师傅放心!”

当夜,武所县城似乎比平日更早地陷入了死寂。干旱吸走了所有的水汽,连天上的星子都显得干巴巴的,有气无力地眨着眼。白日里滚烫的石头街面,此刻也散尽了热气,只留下一种空洞的、灰扑扑的冷硬。没有虫鸣,连狗都懒得吠叫几声。家家门户紧闭,像一只只蛰伏在巨大阴影下的、气息奄奄的甲虫。“济仁堂”临街的三块厚实门板,也早已闩得死死的,里面插着沉重的门杠。

傅鉴飞和衣躺在正厅靠里的竹榻上。竹榻老旧,随着他偶尔的翻身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白日里儿子的来信、桂生带来的消息、林蕴芝的话语,都还在他脑海里盘旋。他想着那《八十七神仙卷》上的神仙气韵,想着善庆笔下可能生出的万千气象,想着陈老爷那含混不清的“愿出高价”的许诺,想着药柜里越来越薄的当归和黄芪……思绪纷乱如麻,直到后半夜才勉强有了些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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