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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傅鉴飞遭遇诘问(1 / 1)

傅鉴飞在天主堂亲历了难产的李家媳妇得到成功救治,内心是震撼的。他感觉到了一种力量,一种吸引力,在推着自己,拉着自己要做点什么。接下来的日子,傅鉴飞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药堂依旧开张,诊脉、开方、抓药,流程看似如常,却失去了往日那种行云流水的从容。他对着病人,手指搭在寸关尺上,目光却常常失焦,凝滞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李家媳妇痛楚扭曲的脸,血泊,洋医手中冰冷的刀锋,婴儿那声划破死寂的啼哭,缝合线在皮肉间穿行的景象……如同鬼魅的走马灯,在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有时正对着一个腹脘胀痛的病人,他的指尖会下意识地微微颤抖一下,仿佛触摸到的不是虚弱的脾胃脉象,而是那柄切开腹部肌肤的、闪着寒光的柳叶刀锋。

“师父,当归三钱,您看够不够?”金光捧着药方,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傅鉴飞猛地回过神,视线从虚无中收回,落在徒弟脸上,又茫然地移向药方,停顿了好几息,才低哑道:“唔…再加一钱半吧。”语气飘忽,心不在焉。

金光忧心忡忡地退下,忍不住和正在后院晾晒药材的师娘婉清嘀咕:“师娘,您说师父这是怎么了?魂儿都像是留在那天主堂没带回来。莫不是真中了邪?还是……那天淋雨受了极重的寒气,入了脑子?”

婉清放下手中的药筛,秀气的眉宇间笼着化不开的忧色。她看着丈夫这些天日渐消瘦的面颊,眼下的青黑,以及那神思恍惚、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的背影,心中揪痛。“别瞎说。”她轻声呵斥金光,声音却没什么力气,“怕是看那妇人凶险,心里难过,加上……加上那天淋了雨,寒气入里,伤了心神。这些日子病人又多……”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再去熬碗安神定志的茯神汤吧。”

她悄然走到诊室门口,正看见傅鉴飞坐在桌前,指节无意识地、一下下叩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并非落在摊开的医案上,而是直直地盯着药柜顶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半旧的蓝皮线装书,书脊上几个端正的小字:《西医解剖图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这本书她知道,在峰市时就看过这本书,是丈夫几年前从广州一位朋友处偶然得来的“奇谈怪论”,当时他只翻了几页,便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嫌恶和嘲弄丢开,塞在药柜顶上积灰。如今,它竟被拿了出来。

傅鉴飞似乎并未察觉妻子的注视。他依旧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手指时而蜷紧,时而松开。那冰冷的刀锋划破皮肉,探入人体幽暗内部的画面,反复搅扰着他。每一次回想,祖训的雷霆之声便会在耳畔炸响,带着先祖愠怒的虚影;可每一次伴随着雷霆而来的,是李家媳妇微弱却真实的呼吸声,是婴儿那如同天籁般的啼哭!两种力量在他脑内殊死搏斗,如同两股即将溃堤的洪流,冲撞着他坚守了三十余年的信念根基。他拿起那本《西医解剖图志》,指尖拂过那些绘制精细、标注着陌生名称的脏器图,只觉得胸口发闷,仿佛有巨石压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那图上的线条,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变成洋医手下冰冷的器械,在他眼前切割、缝合……

“鉴飞?”婉清终于忍不住走进来,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夜深了,该歇息了。喝了这碗汤吧。”

傅鉴飞身体微微一震,像是被从噩梦中惊醒。他抬起头,妻子温婉的面容映入眼帘,带着深切的担忧。他下意识地将那本《图志》合上,随手塞到一叠脉案底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他接过汤碗,碗壁温热,褐色的汤药散发着熟悉的茯神、远志的微苦气息。他顺从地喝了一口,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暖不了他心底的冰寒与混乱。

“我没事,”他避开妻子探寻的目光,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就是……有些累。”

婉清看着他勉强喝下汤药,那紧锁的眉宇并未舒展。丈夫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困惑与动荡,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她的心上。她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收拾了药碗。

数日后,天际堆积起更为浓重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湘水湾的屋顶和树梢上。空气变得粘稠而闷热,一丝风也没有,连平日里聒噪的夏蝉都噤了声,酝酿着一场更凶猛的暴雨。一种无形的、令人不安的躁动开始在村中蔓延。

药堂的门槛几乎被人踏破。先是零星的几人,接着是七八个,最后挤满了前堂后院,呻吟声、呕吐声、孩童尖利的哭叫声混杂在一起,如同瘟疫的前奏。

“傅先生,疼…疼死我了……”一个壮年汉子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按着腹部,脸色蜡黄,额头冷汗涔涔,身体因剧痛而不住痉挛。他刚吐出最后一句,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猛地侧头,一大滩秽物喷溅在青砖地上,散发出难以形容的酸腐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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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热!浑身烫得像火炉!一喝水就吐!”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声音嘶哑,怀里的孩子脸颊赤红,病恹恹地垂着头,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小嘴无意识地翕动着。

“傅先生,救命…咳…咳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缩在墙角,佝偻着背,撕心裂肺地咳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整个干瘪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他脚边的小陶盆里,已积了小半盆带着暗红血丝的浓痰。

诊脉的手指下传来的一切,都让傅鉴飞的心沉入冰冷的谷底。脉象多滑数而濡,舌苔黄厚而腻秽。这是湿浊疫疠之气弥漫,困遏中焦,湿热交蒸,阻滞气机,甚则逆乱攻心!是时疫!是来势汹汹的“绞肠痧”(霍乱)与湿热瘴疟交织的凶险大疫!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手下笔走龙蛇,开出药方:藿香正气散、连朴饮、甘露消毒丹……芳香化浊、清热祛湿、辟秽解毒!他嘶哑着嗓子指挥金光和几个学徒:“快!把库里的藿香、佩兰、滑石、甘草都搬出来!多备黄连!灶上所有药罐全用上!大锅煎药!快!”

药堂的院子里,临时支起了三口巨大的铁锅,灶火熊熊燃烧,舔舐着漆黑的锅底。苦涩的药味瞬间蒸腾而起,弥漫在每一寸污浊的空气里,压过了呕吐物的酸腐和血的腥甜。药汁在锅中剧烈翻滚,沸腾的气泡破裂的声音,如同垂死者粗重的喘息。傅鉴飞亲自在锅边守候,挽着袖子,用长柄木勺不停搅动着浓稠的药汤,汗水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他写方、审方、抓药、指点学徒熬煮,动作快得如同在搏命,试图用这滚烫的药汤,去浇灭那无形的、正疯狂吞噬着生命的疫魔之火。

然而,疫情蔓延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也远超了草药生效的速度。病人从附近村寨源源不断地涌来,如同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的绝望羊群。呻吟声、呕吐声、惨叫咳嗽声昼夜不息,如同永不停止的丧钟。傅鉴飞前脚刚给一个病人灌下药汁,后脚就有人抬着昏迷不醒的新病人冲进院子。他的药方,如同投向无底深渊的石子,只能激起短暂的、微弱的涟漪,随即被更汹涌的绝望浪潮吞没。面对那些因剧烈吐泻而严重脱水、眼窝深陷、四肢冰冷、脉搏几近消失的病人,傅鉴飞心中那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再次汹涌袭来,比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冰冷。

“傅先生!傅先生!求您看看我家柱子!他不行了!药……药灌进去就吐……吐的都是绿水啊!”一个妇人扑倒在傅鉴飞脚边,怀里抱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孩子脸颊深陷,嘴唇干裂发紫,气若游丝,只有微弱的心口起伏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那妇人绝望的面孔,在蒸腾的药气氤氲中扭曲、变形,眼眶深陷,皮肤蜡黄,仿佛生命已被抽干,只剩下最后的哀嚎。这面容,一瞬间与记忆中李家媳妇惨白的脸重叠在一起,随即又被那洋医雪亮的刀锋和婴儿啼哭的场景狠狠撕裂!

“水……水……”男童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细微如蚊蚋的呓语,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如同离水濒死的鱼。

这一声微弱的呼唤,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穿透了傅鉴飞混乱如麻的思绪,狠狠劈开了他眼前绝望的迷雾。脱水!他在那本《西医解剖图志》里见过这个字眼!图页上那些脉络般的血管,旁边清晰标注着维持生命运转的“液”。他猛地想起,在那惊心动魄的天主堂手术之后,他曾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向那位年轻的助手提出过一个近乎失魂落魄的问题:“那妇人……流了那么多血……怎么……”

助手当时正忙着清洁器械,头也没抬,用带着洋腔的调子快速回答:“blood loss, treat with sale sotion(失血,用盐水溶液治疗。)” 随即递给他一个薄薄的、透明的琉璃瓶子,里面装着无色液体,“sterile sale repces water and salts(无菌盐水。补充水分和盐分。)”

那个场景,那句话,那个透亮的瓶子,如同被封印的符咒,此刻在这孩子濒死的呓语声中被瞬间激活!盐水!补充失去的水分和盐分!一个简单、直接、指向明确的概念,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强光,骤然刺破了他被无数繁复“证候”、“邪气”、“正虚”所包裹的思维茧房!

“盐水!”傅鉴飞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脚边一个空药篓。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快!烧开水!要干净的!煮开!越多越好!放盐!不要多!尝着有淡淡的咸味就行!快!快!!”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炭火,瞬间点燃了周围人麻木绝望的眼神。

金光和几个学徒愣了一下,旋即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立刻冲向水缸和灶台。干净的瓦罐、铜壶被迅速架在火上。傅鉴飞亲自守在灶旁,看着清水在锅中翻滚,冒起密集的气泡。他取来盐罐,神色凝重地估量着分量,小心翼翼地撒入开水中,用干净的筷子搅匀。他舀起一点,小心地尝了尝,舌尖传来极其微弱的咸意,这才舀出大半碗,稍稍晾温。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那昏迷的男童,用调羹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将温热的淡盐水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喂进去。每一勺下去,傅鉴飞都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引起呕吐。一勺,两勺……五勺……奇迹般的,男童没有呕吐!那温热的液体,如同久旱后的甘霖,无声地滋润着他干涸枯竭的生命之渠。他灌下了小半碗盐水。

傅鉴飞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疲惫,而是一种近乎狂喜的紧张。

时间一点点过去,仿佛被无形的胶水黏住,缓慢得令人窒息。

傅鉴飞蹲在孩子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苍白的小脸,指腹一直搭在孩子细瘦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虚无的脉息。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更久,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那孩子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忽然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紧接着,他那如同风箱破洞般急促却毫无效用的浅薄呼吸,竟奇迹般地放缓了一丝,胸膛的起伏虽然依旧微弱,却有了那么一点……一点沉下去的、向深处汲取力量的迹象!

“脉……脉象!”傅鉴飞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颤抖。

那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颤抖。指尖传来的微弱搏动,不再是游丝欲断的飘忽,而是如同初春冻土下艰难破土而出的一点嫩芽,带着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之韧劲!虽然依旧细弱,却如同在绝望的死海里,蓦然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仅仅是涟漪,而是汹涌的希望波涛!

“活了!活了!柱子!我的儿啊!”老妇人猛地扑倒在孩子身上,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去抚摸孩子冰凉的脸颊,浑浊的泪水如同开闸般汹涌而出,滴落在孩子干裂的唇上。那压抑了太久的悲声,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震颤,撕裂了院内沉重的死寂。

“盐水!快!再喂!慢慢喂!”傅鉴飞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嘶哑,眼底深处那堆积了多日的混乱阴霾,仿佛被这道名为“盐水”的光束劈开了一道裂隙。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炬般射向灶台方向,“所有吐泻脱水之人!都按此法!务必!温水化淡盐水!小口频服!不可强灌!快!”

金光和几个学徒如梦初醒,眼睛里也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亮,应声而动,再不顾满院的污秽和难闻的气味,手脚麻利地搅动着大锅中温热的盐水,小心翼翼地舀出,分发给那些同样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眼窝深陷、四肢冰冷的病人。

混乱的人群外,一个佝偻的身影被推搡着挤了进来。是前几日那个垂死的老妇的儿子!他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小块粗麻布,布上沾着暗沉发黑的血迹,似乎包着什么。

“傅…傅先生…”那汉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抽动,他颤抖着双手,将那粗麻布包裹的东西捧到傅鉴飞面前,缓缓打开。几块碎裂的骨头渣子混杂在凝固发黑的血污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傅鉴飞,里面的最后一点希冀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某种令人心悸的怨毒,“我娘……她……她没了……喝了您开的药……熬到……熬到昨儿夜里……咽气了……”

噗通一声,他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额头也随之狠狠叩下,发出沉闷的钝响。不再有哀求,不再有哭泣,只有一片死寂的、无声的控诉。那几块染血的碎骨,如同冰冷的铁证,在众人眼前无声地控诉着汤药的无能,控诉着傅鉴飞……神医光环的彻底破灭。

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仿佛随着那沉重的叩头声,从傅鉴飞的体内被彻底抽离。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霎时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他桌案上那张被墨汁反复浸透的宣纸,灰暗而透明。灶膛里最后一点明亮的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即挣扎着黯淡下去,最终“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袅袅的青烟,在浓得化不开的药气秽味中孤零零地升腾、消散。整个药堂,连同院中挤满的人群,瞬间被沉沉的暮色和绝望所吞噬,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坟冢。只有那汉子额头叩击青砖的回音,还在死寂的空气中幽幽回荡,撞在每一道紧绷的心弦上,撞在傅鉴飞已然碎裂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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