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打折”二字，对女子似乎有着天然的吸引力。郑小兰和小鱼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便被淑娘让进了店里。
店内挂着各式成衣、鞋袜，琳琅满目。季小鱼很快被一件鹅黄色的交领短袄吸引了目光，她在身上比划着，兴奋地问郑小兰：“婶子，你快看，这颜色衬不衬我？好看吗？”
郑小兰看着那鲜亮的鹅黄色确实将小鱼本就青春的脸庞映衬得更加活泼明媚，不由得点头：“是挺配你的，穿着显精神，也显白。只是……”她提醒道，“小鱼，你方才不是说，主要是来给爷爷买鞋的吗？”
季小鱼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哎呀，这衣裳太好看了，我一时没忍住嘛……”
一旁的淑娘见状，立刻上前，对着季小鱼就是一通真心实意的夸赞：“哎呦喂，这位小娘子好眼光！这鹅黄料子可是今冬最新的杭绸，颜色鲜亮又不扎眼，最配您这样年纪轻、皮肤白的小姑娘了！穿上身，保准跟那画儿里走出来的小仙女似的！”
小姑娘哪经得住这般夸奖，当下便做了决定，喜滋滋地对淑娘说：“娘子，这件我要了！”
淑娘眉开眼笑，一边利落地将衣服包起来，一边不忘继续推销：“小娘子爽快！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我们这还有新到的石榴裙，配这短袄正合适……”
季小鱼算了算自己剩下的银钱，摇了摇头：“裙子先不要了。老板娘，我想给我爷爷买双鞋，要结实暖和点的。”
“好嘞！这边请，鞋都在这里。”淑娘引着两人走到另一侧货架。
郑小兰也帮着一起挑选。她看中了一款黑色的千层底棉鞋，鞋面是厚实的青布，走线工整密实，针脚均匀，鞋底纳得厚实，看着就十分耐穿保暖。“小鱼，你看这双怎么样？样子朴实，底子厚，你爷爷穿着肯定舒服。”
季小鱼接过看了看，也很满意，只是问了价格后，有些犹豫了。她买了那件鹅黄短袄后，剩下的钱买这一双鞋有些不够。
她试着跟淑娘商量：“老板娘，我就买这一件衣裳和一双鞋，您看能不能也给我算八折？”
淑娘面露难色，陪着笑解释：“小娘子，不是我不愿意，这店里的规矩是东家定的，两件就是九折，实在没法儿破例啊。要不……您再看看别的？给家里人也带点？”
郑小兰在一旁听着，目光扫过货架上那些结实耐穿的男鞋和一旁柔软的女式棉鞋，心中忽然一动。
她想起离家那日，丈夫季庆脚上那双也半旧不新的鞋子，儿子季大恒更是整日跑来跑去，费鞋得很，还有儿媳阿梅……虽然平日对他们有诸多怨言，但年关将至，空手回去，似乎也不太好看。而且，这七折的优惠，确实难得。
她不再犹豫，迅速地从货架上挑了两双不同尺码的男鞋，看样式和做工都与给小鱼爷爷挑的那双差不多，又拿了一双看起来暖和朴素的青布女棉鞋，连同小鱼手里的那双，一起放到柜台上，对淑娘说：“老板娘，这四双鞋，加上小鱼那件衣裳，一共五件，该给我们算七折了吧？”
淑娘看着柜台上一下子多出来的三双鞋，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真切热络了，连忙应道：“算！当然算！娘子好眼光，这几双鞋都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又暖和又耐穿！我这就给您算钱，七折！”
季小鱼惊讶地看着郑小兰，没想到兰婶子一下子买了这么多。郑小兰对她笑了笑，没多解释，只是心里却别扭着想着，这可不是心软了，这是为了回去，面子上能过得去，也能堵住那几张嘴。
腊月二十六下午，通往季家村的土路上，一辆老旧却结实的牛车正不紧不慢地晃悠着。车板上坐着七八个从百工馆放假归来的季家村学子，各自带着或大或小的行李包裹，脸上洋溢着归家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郑小兰和季小鱼也挤在其中。
牛车轱辘碾过不太平整的路面，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声，车身随之轻轻摇晃，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韵律。路两旁是收割后略显寂寥的田野，远处是覆着薄雪的连绵山丘，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没什么温度，却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边。
季小鱼挨着郑小兰坐着，怀里紧紧抱着给爷爷买的新鞋和那件心爱的鹅黄短袄。
她年纪小，藏不住话，忍了一会儿，还是凑到郑小兰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解和好奇问道：“兰婶子，你……你怎么还给你家里人买鞋啊？他们之前不是对你……不太好么？”她记得很清楚，兰婶子当初是为什么毅然决然去百工馆的。
郑小兰正望着路旁掠过的光秃秃的树干出神，闻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说完全不想念、不惦记那是假的，毕竟那是她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家，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但那日复一日的忽视、挑剔和心累，也同样是真实存在的。
她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些别扭地挪开视线，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嗨，我那不是……不是为了给你凑那个七折嘛！五件才能打折，你一件衣裳，我三双鞋，加上给你爷爷那双，刚刚好。”她试图用这个理由来说服小鱼，也似乎想说服自己。
季小鱼听了，果然信以为真，立刻眉开眼笑，亲昵地挽住郑小兰的胳膊：“原来是这样！谢谢兰婶子！不过要我说啊，兰婶子，你家里人心里肯定还是想着你的！”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上次我回家，你儿子大恒哥还特意跑来问我呢！”
郑小兰的心莫名提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状似随意地问：“哦？他问你什么了？”
“就问你怎么不回家啊？在百工馆过得怎么样？”小鱼回忆着，“我当时就照实说了呀。我说你不回家是为了挣平日的生活开销钱。在馆里过得跟牛马一样累，每天起得比鸡都早，睡得比狗都晚，可辛苦了！”
郑小兰：“……”
小鱼没注意到郑小兰微妙的表情，继续兴致勃勃地说：“他们听完，脸上那表情，啧啧，可惭愧了！大恒哥还说……还说他们自己没能耐，怕吃苦，倒让你一个妇人去学厨受罪，对不起你呢！还说要在家里好好挣钱，让你以后别这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