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是温热的。
林轩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合金墙壁，指尖深深抠进墙壁接缝的密封胶泥里。喉咙里那股铁锈与灰烬混合的甜腥味还在上涌，他强行咽了回去，只从鼻腔喷出两道带着血腥味的灼热气息。视野右下角那片熟悉的淡蓝色光幕彻底消失了，留下一种怪异的“空洞感”，就像一个人突然失去了长久佩戴的眼镜，或者更确切地说——被强行剜掉了一块已经习惯其存在的感官。
系统……真的没了。
不是休眠，不是断开连接，是彻底的、崩碎式的消亡。那最后狂乱的闪烁，尖锐到灵魂深处的警报，碎片中惊鸿一瞥的诡异画面，以及警报声里前所未有的“急切”与“茫然”，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带着不祥的余温。
他刚刚获得的力量，那内敛的、仿佛能干涉存在状态的苍白核心，此刻在体内缓缓流转，如同冰面下危险的暗流。这力量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却也让他与某种更深、更黑暗的东西建立了联系。系统的崩溃，难道就是这种联系的代价？或者，是这联系引来了更可怕的“注视”？
通道远处的脚步声和手电光束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和压低了的、警惕的交谈。
“……能量读数刚才在这里有异常尖峰，但很快回落……”
“波动性质无法识别，数据库无匹配记录……”
“小心点，葬神坑刚结束一轮，谁知道有什么东西跟着出来了……”
“检测到微弱生命体征，前方拐角，准备接触！”
不能留在这里。林轩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气血和脑海中的混乱碎片。他强行凝聚精神，试图调动那苍白核心的力量，不是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用于最简单的——“隐匿”。
他回忆着刚才无意中“固定”灯光和尘埃的感觉，那是一种对事物“存在状态”的微妙干涉。现在，他将这种干涉施加于自身。不是隐形，而是尝试“削弱”自身在常规能量感知和生命探测中的“存在信号”，同时“强化”周围环境背景噪音的“稳定性”，让自己如同滴水融入奔流。
一种奇异的剥离感传来。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呼吸、心跳乃至灵魂散发的微弱波动，都仿佛被一层极薄的、冰冷的“膜”包裹、隔绝。这“膜”并非实体，更像是他自身存在状态的一种临时“修改”。效果似乎不错，远处扫描过来的生命探测光束掠过他所在的角落时，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紊乱，最终没有锁定。
他趁着这个间隙，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贴着墙壁，向通道更深处、更复杂交错的维修管网区域滑去。动作迅捷而无声，得益于多年角斗生涯淬炼出的本能，也得益于那新生力量带来的、对身体细微掌控力的提升。
然而，就在他的意识稍有松懈，大部分注意力用于操控身体移动和维持那粗糙的“隐匿”
“滋——！”
一声短促、尖锐、仿佛用指甲刮擦玻璃黑板放大了一万倍的噪音，直接在他灵魂的最核心处炸开！
不是通过耳朵，甚至不是通过任何已知的感官通道。那噪音像是从他存在的“地基”下面硬生生钻出来的，带着强烈的否定性和破坏力，瞬间击穿了他勉强维持的“隐匿”状态，也让他整个人的动作猛地一僵，差点失去平衡。
紧接着，一片混乱、扭曲、色块颠倒破碎的“界面”，强行挤入了他的意识视野！
那不是之前淡蓝色的、有着清晰边框和数据的系统界面。这更像是一面被暴力砸裂、又被拙劣粘合起来的、染满污秽的镜子残骸。界面边缘是蠕动的不规则锯齿状黑边，中央是不断翻滚、如同沸腾泥沼般的暗色漩涡，漩涡中，惨白、暗红、污黄的字迹和符号时隐时现，以完全不符合阅读习惯的方式疯狂闪现、叠加、湮灭。
而在这破碎界面的最上方，一行由极度不稳定的惨白色光线强行勾勒出的、边缘不断爆裂出细小数据雪花的文字，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咆哮，死死钉在那里：
“警告：检测到信仰源质驳杂…正负信仰融合界面存在未知干扰…集体潜意识形态海（万民梦海）正被外部端口强行介入…重复，存在非授权外部接入！”
这警告文字本身，就散发出一种焦灼、恐慌、乃至绝望的气息。字迹的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界面整体的剧烈震颤和边缘黑边的进一步侵蚀扩散。
林轩闷哼一声，只觉得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口正在被重锤猛击的铜钟，嗡嗡作响，眼前发黑。体内刚刚趋于稳定的苍白核心，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警告”冲击，再次剧烈动荡起来，苍白色的光芒不受控制地在他皮肤下窜动，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更深的寒意。
这不是之前系统那种相对“有序”的警告。这是……垂死挣扎的残响！是系统彻底崩溃后，残留在某种更深层连接机制里的、最后的、失控的警报！
“信仰源质驳杂……正负信仰融合界面……未知干扰……”林轩忍受着灵魂层面的不适和身体的失控感，强行集中注意力，“解析”着那些疯狂闪烁的信息碎片。这些词汇与他自身的状态紧密相关——他体内那脆弱的平衡，正是建立在正负信仰被神骸之力强行糅合的基础上。
“集体潜意识形态海……万民梦海？”这个陌生的概念让他心头一凛。那是什么？是所有智慧生命集体潜意识汇聚成的海洋？是信仰之力流淌的更深层源头？还是……孕育“神骸”这类存在的温床或坟场？
“外部端口强行介入……非授权外部接入！”
最后这两句，让林轩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冷了一瞬。
结合之前系统崩溃时，碎片画面中看到的、那些试图反向“生长”过来的、被污染的“丝线”，以及那只在绝对之“无”中睁开的“眼睛”……一个极其糟糕的推测，在他心中成形。
他体内因神骸和信仰融合而产生的某种“接口”或“特征”，不仅仅引来了系统（无论它代表什么）的崩溃，更如同在黑暗森林中点起了一堆过于显眼的篝火，或者，是在一片寂静的深海中，打开了一扇不该打开的门户！
现在，有“东西”发现了这扇门，发现了这个“接口”，并且正在尝试……“接入”！
“警告：接入尝试强度持续上升…信仰通道正在被逆向解析…万民梦海边缘防火墙（如有）效能未知…建议：立即切断所有信仰链接！焚毁信仰锚点！封闭…”
后续的“建议”文字，在一阵更加剧烈的扭曲和乱码喷发中，戛然而止。整个破碎的警告界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向内坍缩成一个极小的、散发着不祥黑红色光芒的点，然后——
“噗。”
一声轻响，如同肥皂泡破裂。
那强行挤入他意识的破碎界面，彻底消失了。这一次，连一丝残存的波动或“空洞感”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林轩知道，它存在过。那是系统消亡后，某个更深层、或许更接近“真相”的底层协议或安全机制，在彻底被淹没前，发出的最终、也是最绝望的警告。
“切断所有信仰链接？焚毁信仰锚点？”林轩靠在另一处更加隐蔽的管道阴影里，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混合着血污，从额角滑落。
这根本不可能做到。那正负信仰的洪流，早已不是外来的东西，它们被神骸之力强行糅合，已经成为他体内那苍白核心运转的“燃料”，是他目前能够初步掌控这股危险力量的“平衡支点”之一。切断信仰链接，等于自毁平衡，可能瞬间导致神骸之力彻底失控，将他从内到外“抹除”。而“信仰锚点”，恐怕指的就是他自身作为“狂徒”这个符号，在无数人心中留下的印象与精神投射，这更非他能主动“焚毁”。
这是一条死路。是那个发出警告的“底层机制”，在绝境中提出的、根本无法实现的方案。
但警告的内容，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外部端口……强行介入……万民梦海……”林轩咀嚼着这些词汇，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蔓延至全身。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意念沉入体内那苍白的核心。这一次，他不再尝试精细的操控，而是以一种近乎“内视”的方式，去“观察”那信仰之力汇聚的“通道”。
在他的感知中，那不再是之前看到的、无数纷杂的光点。而更像是两条浑浊的、却带着奇异质感的“河流”，一条泛着暗红与污浊，一条流淌着淡金与微光，它们从无比遥远、无比深邃的“下方”流淌而来，无视空间阻隔，交汇于他体内苍白核心的周围，被其碾磨、糅合、转化。
而此刻，在这两条“河流”那深邃不可测的“上游”方向，在那本该是纯粹意念汇聚的源头深处……他“感觉”到了某种异样。
一种……黏稠的、冰冷的、充满恶意窥伺感的“存在”，正顺着这两条信仰之河，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他的方向“蔓延”过来。那不是实体，甚至不是清晰的力量，更像是一种“污染”，一种“标记”，一种更高维度的“追踪信号”。它让原本相对“纯净”（至少相对单纯）的信仰洪流，带上了一丝滑腻、阴冷、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就是“外部介入”吗？有什么东西，正在污染信仰的源头？或者，正在通过信仰的链接，反向定位、侵蚀他这个“终端”？
而且，根据那最终警告的暗示，这种“介入”和“污染”，很可能已经波及到了那个所谓的“集体潜意识形态海（万民梦海）”。如果那是所有智慧生命潜意识的集合，是精神世界的基石之一……那么这种污染的后果，将可怕到无法想象。
林轩猛地收回感知，切断了对信仰通道的“观察”。一种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伴随着灵魂深处被玷污的冰冷感觉。仅仅是短暂的“接触”那种蔓延而来的“污染”，就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和危险。
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巡逻队似乎察觉到了刚才警告界面强行弹出时泄露的、极其短暂的异常波动，正在扩大搜索范围。
林轩不再犹豫。他彻底放弃了任何形式的能量操控或状态干涉，纯粹依靠肉体的力量和对地形的熟悉，如同最老练的潜行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纵横交错的管道、阀门和废弃设备的阴影迷宫之中。
但他的心，却比这角斗场最深的阴影还要沉重。
系统的崩溃，不是终点。
那最终的警告，揭示了更大的危机。
赵家、“天神基因”、巴顿的注视……这些曾经或现在仍让他感到压力的威胁，与这刚刚揭示的、来自信仰源头、来自“万民梦海”方向的、未知的“非授权外部接入”相比，似乎突然变成了……茶杯里的风暴。
有什么东西，在更高的层面上，动了。
而他，这个意外承载了“神骸”、又意外融合了正负信仰的“异常点”，很可能已经成了那东西的……首要目标，或者，首要的“入口”。
危机，从未如此迫近，也从未如此……深邃而不可名状。
他必须尽快离开角斗场，找一个绝对安全、能够隔绝内外一切能量与信息交换的地方，理清头绪，想办法应对这超越他当前认知的危机。
然而，角斗场之外，等待他的，又何尝不是早已张开的罗网？
最终的警告已然发出。
命运的弦，已绷紧至极限。
而那双来自更高维度的、冰冷的“眼睛”，或许已经……锁定了他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