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在罪骨塔中永无止境的杀戮,早已麻木了亿万观众。
直到他亲手斩灭最后一位同伴的残魂,画面外的人们却忽然集体战栗。
“不可能……我竟然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那种绝望,那种疲惫,像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一样!”
全球直播信号突然中断,黑暗屏幕倒映出无数张惊骇面孔。
而塔顶的林轩,仿佛透过虚空注视着每一个人。
数字无声地跳动,在屏幕右下角,像一颗冰冷运转的异星心脏。
三百六十七万……三百六十九万……三百七十一万……
那不是数字。是罪骨。是亡魂。是林轩剑下斩灭的,堆积如山的“存在”。
直播画面里,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晦暗。苍灰色的地面,弥漫不散的、带着铁锈与腐质气息的雾霭,以及从雾霭中源源不断爬出、涌出、凝聚而成的“东西”。它们曾是人,是兽,是魔,是难以名状的扭曲之物,此刻,皆由惨白的骨与漆黑的怨气构成,眼眶或本该是眼眶的位置,燃烧着同一种空洞而执拗的幽绿火焰。
林轩就在这片灰白与幽绿构成的潮水中。
他的动作已经看不出任何冗余的轨迹。挥剑,侧身,踏步,回斩。每一个动作都精简到了物理法则允许的极致,像一架精密到令人齿冷的杀戮机器,或者说,一道为“斩灭”而存在的自然规律。暗沉的长剑“殊异”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划出的弧线却带着割裂空间的嘶鸣,所过之处,白骨崩碎,怨气如滚汤泼雪般消散。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甚至连沉重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只有剑锋切开空气与骨殖的、单调而重复的锐响,以及那些亡魂破碎时发出的、短暂如叹息的湮灭声。
这场景,通过那颗高悬于罪骨塔上方的“天眼”符文,忠实地传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城市中心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下,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家中温馨的客厅中,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仿佛永无止境的杀戮。
起初,还有惊呼,有议论,有对林轩剑技的分析,对他坚韧意志的惊叹,甚至有不切实际的、将他奉为救世主的狂热。但一年,两年……时间在这座塔里失去了线性意义,只有那跳动的杀戮数字提醒着外界时光的流逝。惊叹早已磨平,议论变得干涸,狂热冷却成灰。
麻木。
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如同锈水镇的阴冷潮湿,渗透了每一个观看者的感官。人们依旧会看,出于习惯,出于某种无法言说的强迫症,或者仅仅是因为,这是全球范围内唯一还在持续的超自然事件直播,是平庸现实之外唯一的“奇观”。但他们不再感受,不再共情。屏幕里的林轩,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符号,一个进行着他们无法理解、也无须理解的苦役的遥远影子。
“他今天……好像动作慢了一丝?”有弹幕飘过,语气带着不确定的迟疑。
“错觉吧。三百多万了,他早就不是‘人’了,怎么可能会累?”立刻有人反驳,带着一种洞悉真相般的冷漠。
“看着真没劲,还不如去看星海联盟的新偶像选拔赛呢。”
“关了吧,反正他也死不了,每天都一样。”
抱怨,厌倦,习以为常。
直到那一刻来临。
灰雾又一次翻涌,但这次凝聚出的形体,却让所有屏幕前昏昏欲睡的人,心脏猛地一揪。
那是一个女子。
不再是纯粹的白骨,她身上甚至还残留着些许破碎的布片,依稀能辨认出曾经衣裙的样式。她的脸庞也不再是骷髅,虽然苍白透明,却能看清秀美的轮廓,只是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幽绿火焰深处,竟挣扎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她本人”的灵光。
林轩那如同机械般精准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凝滞。
他的剑,悬在了半空。
雾中女子的残魂,似乎也认出了他,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但那口型,分明是两个字——“阿轩”。
全世界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们看见林轩闭了一下眼睛,极其短暂,短暂得像是错觉。当他再次睁开时,眼底那片死寂的荒漠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涌出的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疲惫与痛苦。
但他手中的“殊异”,还是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甚至比之前任何一次挥剑都要轻,都要快。一道乌光掠过,像夜鸟拂过水面。
女子的残影凝滞了,她眼中那丝挣扎的灵光放大,似乎想给他一个最后的、熟悉的微笑,却又无法完全凝聚。最终,那微笑与灵光,连同她整个魂体,寸寸碎裂,化作比周围雾霭更轻、更薄的光尘,悄然消散。
林轩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迎接下一波涌上的白骨潮汐。他低着头,看着女子消失的地方,握着“殊异”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惨白,微微颤抖。
就是这短暂的停顿,这细微的颤抖。
如同在平静了千万年的冰封湖面,砸下了一颗烧红的陨铁。
坐在办公室隔间里,正端着咖啡杯的白领,手腕猛地一颤,滚烫的咖啡泼洒在手背,她却毫无知觉,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心脏位置,脸色瞬间煞白。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刺穿胸膛的、冰冷彻骨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她。
拥挤喧闹的地铁车厢中,一个站着看手机的中年男人,突然毫无预兆地泪流满面,巨大的、失去一切的虚空感攫住了他,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剜去,留下一个呼呼灌着冷风的洞。他哽咽出声,在周围诧异的目光中蜷缩起来。
家里,沙发上,一个少年猛地从半躺状态弹起,双手抱住头颅,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无尽的杀戮带来的精神上的磨损与疲惫,像亿万根细针扎刺着他的神经,让他几乎要疯狂。
“怎么回事?!我心口……好痛!”
“不……不要……孩子……我的孩子没了……”一个妇人看着屏幕中消散的光尘,泣不成声。
“够了……真的够了……别再杀了……停下来……”有人对着屏幕哀求。
“是林轩!是他的感觉!我感觉到他的痛苦了!他的绝望!” 网络上,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发出了尖叫。
“共鸣!是超高强度共情!这不可能!”
恐慌如同瘟疫,通过电信号与网络光纤,在零点几秒内席卷全球。所有直播画面在同一时间,被蛮横地掐断,变成一片毫无信息的漆黑。
世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的啜泣声,以及无数张惊骇欲绝的脸,倒映在漆黑的手机屏幕、电视屏幕、电脑屏幕上。
那屏幕中的黑暗,仿佛深不见底,不仅吞没了罪骨塔的景象,更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每一个观看者内心深处,刚刚被强行塞入的、属于林轩的冰冷、绝望与疲惫。
而在信号中断的前一瞬,有眼尖的人似乎看到,画面中,一直低着头的林轩,仿佛……抬起了眼。
隔着无尽虚空,隔着屏幕的阻隔,那视线,冰冷、疲惫,却又带着一丝洞穿一切的漠然,轻轻地,落在了每一个正在观看他的人身上。
塔顶,白骨与怨气的潮水依旧在涌来,但在他周围丈许之地,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禁区。
林轩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亘古的荒芜。他望向那片原本悬浮着“天眼”符文,此刻已空无一物的虚空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塔壁,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感同身受的惊惶的灵魂之上。
他沾着暗沉血污与骨粉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若有懂得唇语,并且能承受他此刻眼神的人在场,或许能辨读出那无声的三个字——
“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