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的巨响,仿佛隔断了人世间最后一丝微光与生气。
声音的余波被厚重无比的门扉彻底吞噬,随之而来的,是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绝对的死寂和黑暗。林轩感觉自己像是瞬间坠入了无底的深海,四面八方涌来的不是水流,而是粘稠得如同实质的怨气、煞气,以及一种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绝望与痛苦混杂的气息。
空气中漂浮着细密的、带着骨质感的粉尘,吸入肺中,带来的是火辣辣的刺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视线在这里彻底失去了意义,即便是林轩那已经适应了矿坑黑暗的眼睛,此刻也只能看到一片化不开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浓墨。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移动,只是静静地调整着呼吸,尽可能地减少那污浊空气的吸入,同时将全部的感知提升到极致。
耳朵里,起初只有自己心脏在胸腔内沉重搏动的声音,但渐渐地,他捕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细微的、仿佛无数虫豸在啃噬骨头的窸窣声;若有若无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呜咽与哀嚎,分不清来自何方,却又无处不在,直接响彻在脑海深处;更深处,似乎还隐藏着某种沉重而规律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搏动。
巨大的压力,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威压,更带着精神层面的侵蚀,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碾碎他的肉体,更试图摧毁他的意志。那是一种汇聚了无数亡者临死前的恐惧、不甘、愤怒与诅咒的负面精神洪流,无孔不入地冲击着他的心神。
恍惚间,林轩仿佛看到了幻象:无数扭曲、残破的骸骨从黑暗中浮现,伸出苍白的手臂,想要将他拖入那永恒的沉沦;一张张痛苦狰狞的面孔在眼前闪烁,发出无声的尖啸;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
这便是罪骨塔的第一层。仅仅是立足于此,便已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
林轩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额角有细密的冷汗渗出,但那双眸子里的冰冷与平静,却如同磐石,在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划过,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拨动某种无形的琴弦。
随着他指尖的划动,周围那粘稠的怨煞之气,似乎受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扰动,如同平静(虽然这平静充满了暴虐)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那些试图侵入他脑海的负面精神冲击,竟也随之减弱了半分。
这不是依靠强大的力量去硬抗,更像是一种……理解,或者说,一种短暂的“同频”与“疏导”。他仿佛能听懂这些怨念中的痛苦,却又超然于外,不被其吞噬。
他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落在堆积了不知多厚的骨粉与碎砾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数亡者的脊梁之上,阴冷的气息顺着脚底试图钻入体内。
他走得很慢,但很稳。感知如同蛛网般向着四周蔓延,小心翼翼地探查着这片黑暗领域。他能感觉到,这第一层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来的要广阔,如同一个巨大的地下广场,支撑的岩柱早已被各种骸骨覆盖、融合,形成一株株扭曲诡异的“骨树”。
黑暗中,潜伏着东西。
一些依靠吞噬此地怨煞之气和偶尔闯入者血肉灵魂而存在的……诡异生灵。
没走多远,左侧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如同指甲刮擦骨片的刺耳声响。紧接着,一道黑影带着浓郁的腥风,悄无声息地扑杀而来!
那东西速度极快,形态模糊,仿佛是一团凝聚的阴影,又像是无数细小骨片拼凑而成的怪物,只有一双闪烁着惨绿光芒的眸子,充满了饥饿与疯狂。
林轩似乎早有预料,在那腥风袭体的刹那,身体以一个看似踉跄、实则精准无比的幅度向右侧微微一侧。
“嗤!”
阴影利爪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带起的阴风将他额前的碎发都削断了几根。
一击落空,那阴影怪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在半空中诡异地扭转身形,再次扑来,惨绿的眸子死死锁定林轩的咽喉。
这一次,林轩没有再躲。
他迎着那扑来的阴影,抬起了左手。他的左手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物——正是那块在蚀骨幽潭残渣中经过激烈反应、此刻光芒已然内敛,却更显深沉暗红的赵家铭牌!
他没有将铭牌砸出,而是将其如同盾牌般,挡在了身前。
就在阴影怪物利爪即将触碰到铭牌的瞬间——
“嗡!”
铭牌之上,那暗红色的“赵”字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对抗巴顿或侵蚀阴气时的光芒,而是散发出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威严、仿佛带着律令与审判意味的气息!
暗红的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那扑来的阴影怪物,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直刺灵魂的惨嚎,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它那模糊的身躯在暗红光晕中剧烈扭曲、蒸发,惨绿的眸子瞬间黯淡、破碎,最终“噗”的一声轻响,彻底消散,只留下一缕更加精纯的怨煞之气,被铭牌悄无声息地吸收了进去。
暗红光芒缓缓收敛,铭牌恢复平静,只是那“赵”字的颜色,似乎又深邃了一丝。
林轩看着手中的铭牌,眼神深邃。
果然如此。这铭牌不仅仅是身份标识,其内蕴含的赵家核心符文,本身就对阴邪怨煞之物,有着极强的克制与……支配之力。只是这种力量,需要特定的条件才能引动。之前的蚀骨阴气,像是一把钥匙,强行冲开了铭牌内更深层次的禁制,同时也以一种危险的方式,暂时“激活”了它。
这是一柄双刃剑。用之御敌,也可能伤己。
他收起铭牌,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路程,并不平静。各种由怨气、煞气凝结而成的诡异存在,或是潜藏于骨堆之中,或是游弋于黑暗之间,感应到生人的气息,前仆后继地袭来。有形如巨蟒的骨链,有飘忽不定的怨灵尖啸,有能够腐蚀金石的无形煞风……
林轩没有再轻易动用铭牌。他依靠着那奇异的身法和对周围环境气机的敏锐感知,在危机四伏的黑暗中穿梭、闪避、周旋。实在避无可避,才会以铭牌之力,将其瞬间净化、吸收。
他的动作始终带着那股病弱的滞涩,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却又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到那唯一的生路。他的眼神,在经历了最初的适应后,变得越来越平静,甚至……越来越冷漠。
仿佛这充斥着眼耳鼻舌身意的无尽痛苦与绝望,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早已预料到的风雨。
不知走了多久,杀了多少波袭击,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那光亮并非来自出口,而是源自一座巨大的、由无数惨白骸骨堆砌而成的……阶梯。阶梯蜿蜒向上,通往更高处的黑暗,每一级台阶,都仿佛由不同的生灵骨骼拼接而成,人类的头骨、兽类的脊骨、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巨大而扭曲的骨骼,共同构成了一条通往未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道路。
骨阶的起点处,矗立着一座更加庞大的、由完整骷髅头垒成的拱门,拱门上方,悬挂着一面残破的骨幡,无风自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
这里,才是真正通往第二层的入口。
仅仅是站在这骨阶之前,那股无形的压力便骤然倍增!精神层面的侵蚀也变得更加凶猛,仿佛有无数亡魂在耳边嘶吼,催促着后来者加入他们永恒的痛苦行列。
林轩停在骨阶前,抬头望向那深邃的、不知尽头的上方。
他能够感觉到,在那塔的更高处,存在着更加恐怖的气息。或许,在那第九层的顶端,真的如同巴顿所说,有着关于赵家和天神基因的秘密。
但此刻,他更清晰地感受到的,是那无处不在的、如同枷锁般笼罩下来的阴影。这阴影,来自这罪骨塔本身,来自那无数惨死的亡魂,更来自……那冥冥中,似乎早已注定,要将他碾碎、吞噬的命运。
他想起巴顿那戏谑而残酷的笑容,想起赵家铭牌上那暗红的血渍,想起那遥不可及的、名为“天神基因”的隐秘。
命运,曾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入这深渊,妄图让他在黑暗中腐朽,在痛苦中沉沦,最终化为这罪骨塔中无数枯骨的一部分。
林轩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块微微发热的、暗红流淌的铭牌。
黑暗中,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冰冷到极致,也桀骜到极致的弧度。
却不知,自坠落的那一刻起,他便于这无边的黑暗中,悄然睁开了眼。
他看的,不是绝望。
他伸手,抓住的,也并非救命稻草。
而是……那柄虽残缺不堪,染满污秽与鲜血,却依旧在他掌心,发出微弱而炽热震颤的——
名为“审判”的权柄。
他不再犹豫,抬脚踏上了那由无数骸骨铺就的第一级台阶。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死寂中响起,如同一个开启的信号。
他的身影,坚定而孤独,一步一步,向上而行,逐渐消失在骨阶尽头那片更加浓郁的黑暗里。
阴影依旧浓重,命运依旧森然。
但执权柄者,已逆行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