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位是盛崖余姑娘,刚入山寨不久。”
杨轩抬眼望去,只见云儿轻轻推着一架轮椅缓缓行来,轮椅上坐着一位怀抱琵琶的少女。
她眉目如画,肤若凝脂,颈项修长如天鹅般优雅,乌黑的长发垂落肩头,手中琵琶半掩容颜,透出几分楚楚动人的柔弱之态,却又神情清冷,美得令人不敢逼视。
只是……那双本该踏遍山河的玉足,却无力地垂在轮椅之上,似命运对她开了最残忍的玩笑。
比起“佳人落草”,更令人心痛的,莫过于如此风华绝代之人,偏生困于方寸之间。
“盛崖余,见过杨公子。”她的声音轻缓,如琴弦微颤。
“盛姑娘不必多礼。”杨轩回礼,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而盛崖余也在静静打量眼前少年——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玉,举手投足皆有世家风范。
这般人物,便是女子见了,也不免心生羡慕。
所谓“公子世无双”,不过如此。
然而在她眼中,这副翩翩风度,终究不过是外在光华。
身处贼窝之中,他却依旧衣冠整洁,举止从容,身边还有两名清秀丫鬟贴身服侍。
前些日子那位惊才绝艳的玉罗刹,怕也是被此间安逸所惑,忘了归路。
“公子有所不知,寨主说,盛姑娘的父亲乃是二十年前的榜眼公,功名比您当年的解元还高一筹呢。
可惜十年前盛家遭奸人构陷,满门覆灭,如今只余下这一位孤女了。”
“哦?”杨轩心头一震,目光重新落在那静坐的少女身上。
榜眼之后?
三甲出身何等尊贵?科场夺魁者,一甲三人直入翰林,起授六品,为天子近臣。
这般出身,除非谋逆大罪,否则连帝王也需礼遇三分。
毕竟那是天下读书人中的翘楚,只要仕途顺遂,资历累积,迟早能跻身三品大员之列,乃至执掌六部、入主内阁。
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六扇门总捕,终其一生也不过正三品而已。
“既是名门之后,想必才学渊博,不在杨某之下。”杨轩微微一笑,“寨主安排姑娘在此,应是有深意。
云儿,把先前整理的典籍都交给盛姑娘,若有不解之处,尽管来问。”
“是,公子。”
三人听罢,神色各异。
那两个丫鬟原本也算清丽可人,但在盛崖余这般倾城之貌面前,顿觉黯然失色。
更何况对方不仅容貌出众,还是书香世家遗孤,那份与生俱来的温婉气度,更添三分怜意,叫人不自觉心生怯意。
可不过片刻,她们又被盛崖余柔和的目光与轻声细语融化了心防。
人性如此,何况是两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
杨轩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并未久视。
一来盛崖余身有不便,二来外头那位“罗刹女”早已虎视眈眈,若再惹出些风波,反倒麻烦。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这女子展露出的天赋——
过目不忘。
杨轩两世为人,集两家精神之力,才堪堪达到这般境界。
可这盛崖余,竟能轻易做到?且不止于此,她精神力之强,竟数次让他产生被探查的错觉,如同前世精密仪器悄然扫描。
那是将神识与内息结合而成的念力!
不过他的修行源自道门真传,真炁深厚远胜常人,对方那点窥探,根本无法穿透他的护体气机。
但更令他警觉的是,盛崖余体内所蕴内力,竟不逊于玉罗刹。
刹那间,杨轩对她的戒备陡升。
此人,恐怕是冲着他来的。
一个堂堂解元郎被绿林匪寨掳走,此事一旦传开,必惊动朝野。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这场劫持绝不简单。
翌日,盛崖余一边整理杨轩编写的文稿,一边聆听他授课讲学。
字典本身并非创举,自汉时已有《说文解字》流传。
真正让她心头剧震的,是那些从未见过的“字母”。
这些符号出现在诗经、唐诗宋词、千字文、三字经之上,专为标注读音所设。
即便她才思敏捷、博览群书、过目成诵,翻遍记忆也找不出半点类似记载。
这是全新的体系。
或许是杨轩师门独创,仅凭语音统一一项,便可称一代宗师。
而杨轩讲课之时,语言生动,不拘陈规,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又常以趣事穿插其间,令人耳目一新。
清晨诵读《三字经》《孝经》,再品唐诗宋词,书声琅琅;
午后则是杨轩为一群孩童讲授《九章算术》。
就连盛崖余也听得频频点头,心有所悟。
尤其是那形如符号的阿拉伯数字,书写简捷,极是便利。
而杨轩所演示的几何图形面积、体积算法,解“鸡兔同笼”的方程之法,乃至用数字表格核对账目的技巧……无一不让盛崖余眼界大开。
在她眼中,此刻的杨轩已不再只是个才情出众的少年郎。
而是一位博古通今、学识渊博的鸿儒。
她翻阅杨轩过往授课的手札,越看越是震惊。
此等才具,若入朝堂,足可治国安邦,堪为栋梁之材。
……
“杨公子,你当真是乡试第一的解元?”
红袖轻扬,幽香袭人,似有若无地萦绕鼻尖。
纵是杨轩也不禁心头微荡,抬眼望去,只见盛崖余容颜绝丽,眉目含情。
他默念清心咒,敛神静气,低头继续标注音韵,口中淡淡道:
“不过是侥幸得名罢了。”
语气轻描淡写,但盛崖余心中清楚——能在关中乡试中脱颖而出,名列榜首,绝非侥幸。
江南文脉绵延,关中世家林立,两地皆为文章荟萃之所。
杨轩能在此等群英荟萃之地拔得头筹,足见其才学冠绝一时。
来年若赴京参加春闱,金榜题名自是水到渠成,且名次必居前列。
历朝历代,江南与关中的解元,大多如此。
“不知公子可有意参与今科会试?”
“今年便不去了。”
杨轩搁下自制的炭笔,抬眸望向眼前神色错愕的女子,温声道:
“我虽走科举之路,却无意仕途。
官场倾轧,权谋纷争,非我所愿。
我更愿游历山河,寄情天地,做个逍遥自在的闲散之人。”
这番话让盛崖余惊讶不已,却又不得不信。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早已看出杨轩才华横溢,却性情疏朗,不拘礼法。
这般人物,怎会甘于困守庙堂?
“公子难道打算长留明月峡?”
“自然不会。”杨轩摇头,“此地尽是女儿身,寨主虽收养孤苦孩童,终究是江湖草莽,法外之地。
我因一时机缘,答应在此执教一年,期满即行。
倒是盛姑娘,你为何投身山寨?可是另有隐衷?”
“家门败落,又身带残疾,若非寨主相救,我恐怕早已命丧贼人之手。”
提及往事,盛崖余眸光黯淡,悄然垂泪。
杨轩听罢,亦不由轻叹。
那份哀伤真切无疑,可他心中仍有疑虑——以盛崖余的身手,寻常匪徒如何近得了她的身?
“节哀顺变,莫要太过伤怀。”
……
新的一日如常开启。
晨起吐纳导引,习拳健体;午间登台讲学,传道授业;傍晚则整理字书,注音译义……
生活简朴如斯,仿佛真只是一个安于讲席的寻常塾师。
盛崖余暗中试探多次,也基本断定:杨轩并无与寨中女寇沆瀣一气之意。
至于他每日清晨练功打坐,在寨中本就不是秘密。
《全真大道歌》乃玄门正统心法,来源清晰——
千金难换,修道入门之基。
至于杨轩是否曾有奇遇?
寨中知情者皆闭口不谈,更何况初来乍到的盛崖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