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汉子姓陈,周胡子唤他老陈。两人次日一早就动身,往望月渡而去。
张不晚留在桂花坞,帮着老王整理那批藏起来的兵器。锈蚀的长枪、豁口的腰刀,堆在山洞里,像一群沉默的老兵。
“这把唐刀,比我当年用的还沉。”老王掂量着张不晚的刀,眼里闪过怀念,“破山军的刀,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字,劈砍时能钉进铁甲缝里。”
张不晚试着挥了挥,刀风卷起地上的桂花,带着股沉猛的劲。
他想起沈青梧断裂的扇骨,原来这刀的力道,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磨砺里扎了根。
第三日傍晚,老陈和周胡子还没回来。
老王有些坐不住,在茅屋门口来回踱步。“按理说,探个消息不用这么久。”
张不晚也觉得不对劲。望月渡虽有巡抚的人,但以老陈的斥候本事,不该遇险。
“我去看看。”他抓起唐刀,就往外走。
“小心些。”老王叮嘱道,“若真是出了事,别硬拼,回来再从长计议。”
张不晚点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赶到望月渡时,天已擦黑。镇上灯火零星,码头却异常热闹,一队官兵守在岸边,腰间都佩着制式长刀,比寻常衙役气派得多。
是巡抚的护卫。
张不晚隐在茶馆的阴影里,看着官兵们盘查过往行人,眼神警惕。他注意到,几个官兵的腰间,别着和老陈相似的刀鞘——那是破山军的制式。
心头一沉。老陈可能暴露了。
他绕到镇子后街,这里是杂役聚居的地方,低矮的土房挤在一起,巷子里弥漫着油烟味。周胡子说过,他会在这里找个相熟的货郎打探消息。
摸到货郎家的院墙外,张不晚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那两个汉子嘴硬得很,打了半宿,就说自己是砍柴的。”一个粗嗓门道。
“管他是什么,巡抚大人吩咐了,凡是可疑的,先关起来再说。”另一个声音接道,“听说昨天还抓了个瘸腿的,说是在码头鬼鬼祟祟的。”
张不晚攥紧了刀。瘸腿的,是周胡子!
他悄悄爬上院墙,往里看。货郎家的院子里绑着两个官兵,嘴里塞着布,正是老陈和周胡子!两人脸上都有淤青,显然挨了打。
屋里还坐着三个官兵,正喝酒聊天,腰间的长刀随意放在桌上。
机会!
张不晚翻身跃入院墙,落地无声。
屋里的官兵听到动静,刚要回头,唐刀已经到了。
“噗嗤!”
最靠近门口的官兵捂着脖子倒下,鲜血溅在酒坛上。
另外两人惊得跳起来,伸手去抓刀。
张不晚哪会给他们机会,刀光一闪,一人手腕被砍断,惨叫着倒下。最后一人吓得腿软,刚要喊,就被一刀刺穿了胸膛。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
老陈和周胡子瞪圆了眼睛,显然没料到会是他。
张不晚快步上前,解开他们身上的绳子。“能走吗?”
“能!”老陈活动着被绑麻的手腕,眼里冒着火,“这群狗娘养的,敢打老子!”
“先撤!”张不晚扶起踉跄的周胡子,“巡抚的人太多,硬拼吃亏。”
三人刚出后院,就听到前街传来马蹄声,显然是有人发现了动静。
“往这边!”老陈熟门熟路,带着他们钻进一条窄巷。
巷子尽头是片菜地,翻过菜畦,就是城外的林子。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远,三人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喘气。
“多亏了你,张小哥。”周胡子抹了把脸,疼得龇牙咧嘴,“那巡抚的护卫里,有当年红刀会的人,一眼就认出了我的瘸腿是旧伤。”
张不晚皱眉。红刀会的人混进了官府?这水比想象中还深。
“他们把我们关在货郎家,是想引更多的弟兄来救。”老陈沉声道,“好毒的计。”
夜色渐浓,林子里的风带着寒意。张不晚看着两人狼狈的模样,知道巡抚这关,比预想中更难闯。
回到桂花坞时,天已微亮。
老王见他们平安回来,松了口气,赶紧让婆娘烧水做饭。老陈和周胡子简单包扎了伤口,就急着把望月渡的情况说了一遍。
“红刀会的人混进了巡抚护卫?”老王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这群杂碎,当年没斩草除根,如今倒成了官爷的狗。”
“巡抚的行程倒是摸清了,”老陈道,“下月初三动身,走陆路,会经过黑风口。那里两边是山,中间一条窄路,确实是埋伏的好地方。”
“可他们带了上百号人,还有红刀会的高手。”周胡子叹了口气,“我们这几十号弟兄,怕是不够看。”
屋里陷入沉默,只有灶间传来柴火的噼啪声。
张不晚看着墙上挂着的破山军军旗,旗面早已褪色,却依旧能看出上面的猛虎图案。他突然开口:“我们不用跟他们硬拼。”
众人都看向他。
“黑风口有处山涧,水流很急。”张不晚回忆着老陈画的地图,“我们可以提前在涧上搭座浮桥,桥面做些手脚。”
“你的意思是……”老王眼睛一亮。
“等巡抚的队伍上了桥,就拆了桥板,让他们掉进山涧。”张不晚道,“护卫们顾着救人,我们趁机抢下官印和证据。”
“这法子好!”老陈拍着大腿,“山涧水急,他们就算会水,也顾不上追我们。”
“可浮桥得搭得像模像样,不然他们未必会上。”周胡子道。
“我以前是工兵营的,搭桥拿手。”一个一直没说话的汉子开口了,他叫刘三,左手缺了两根手指,“保证搭得结实,拆起来也快。”
“还有红刀会的人,”老王看向张不晚,“那些人功夫不弱,怕是会看出破绽。”
“我来对付他们。”张不晚握紧唐刀,“沈青梧都栽在了我手里,他们未必是对手。”
众人看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信任。这几日的相处,他们知道张不晚不仅刀法好,心思也细,有他在,胜算又多了几分。
“那官印和证据藏在哪?”刘三问,“总不能巡抚自己揣着吧?”
“按规矩,官印由贴身文书保管,至于贪赃的证据,多半在他的行李里。”老陈道,“我看到他带了个紫檀木箱子,护卫看得很紧。”
“那就盯紧文书和箱子。”老王站起身,“从今天起,我们分三路准备。老刘带几个人去黑风口搭浮桥,动静小点,别让人发现。老陈和周胡子再去趟望月渡,摸清巡抚身边哪些是红刀会的人,画个相貌下来。剩下的弟兄,跟我整理兵器,磨利些,别到时候掉链子。”
“我呢?”张不晚问。
“你跟我留下。”老王道,“有些破山军的旧事,得跟你说说。红刀会的那些人,当年都有些独门功夫,知道了才能有胜算。”
众人领了命,各自忙碌起来。桂花坞里不再是往日的宁静,砍柴声、磨刀声、偶尔的低语,混着桂花香,生出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
张不晚跟着老王走进山洞,洞里除了兵器,还有个木箱,装着些旧物——褪色的军牌、磨损的箭囊、还有一本泛黄的兵书。
“这是李青的兵书。”老王拿出兵书,递给张不晚,“他总说,打仗不光靠力气,还得靠脑子。”
张不晚翻开兵书,里面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娟秀,不像个武将,倒像个书生。
“青子是个文武双全的娃,”老王的声音带着怀念,“可惜……”
他叹了口气,指着兵书上的一幅图:“你看这里,红刀会的人善用迷魂香,尤其是他们的头子,当年能在十步外让人中招。你得防着这个。”
张不晚认真记着,心里明白,老王是把他当成了破山军的一份子。
洞外的阳光透过石缝照进来,落在兵书上,字里行间仿佛有少年的意气在流淌。
张不晚合上书,握紧了腰间的唐刀。
不管是为了老汉的酒,还是为了这些残部的期盼,黑风口这一战,他都必须赢。
桂花还在落,像一场下不完的雨。而这场雨的尽头,是该了断的恩怨,也是该守护的安宁。